薛寶釵靜靜地坐著,那本攤開在案上的魚皮賬冊,早已被她合上。
昏黃的油燈是這方寸之地唯一的光源,將她纖弱的身影投射在背后那片凹凸不平的鹽晶石壁之上,拉扯成一道巨大而孤寂的影子。
棋子,已經落下。
現在,她要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那枚混入了濁流的特制銀錠,被那條藏得最深的大魚,吞入腹中。
戴著猙獰銀狼面具的男人踉蹌而入,他那身形挺拔如槍的身軀,此刻竟因極度的驚惶而微微顫抖。
他甚至忘了行禮,三步并作兩步沖到石案前,那年輕卻狠厲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顫音!
“亂了!全亂了!”
他那藏于面具之后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薛寶釵,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駭,與一絲……近乎于仰望神明般的敬畏!
“姑娘……您……您真是神了!”銀狼副手語無倫次,他揮舞著手臂,試圖描述帳外那場由他親手點燃的滔天混亂,“那幾家商鋪,在收到德運布莊發橫財的匿名消息后,當場就炸了!他們根本不信是我義父的安排,只當是那布莊的掌柜私吞了黑金!現在,幾撥人馬已經在我義父的堂前吵翻了天,互相指責,差點就動了刀子!”
這番話,句句都在薛寶釵的預料之中。
可她那雙清亮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的眸子里,卻沒有半分得計的喜悅。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匯報那個最關鍵的節點。
果然,銀狼副手深吸一口氣,那聲音里,充滿了巨大的困惑。
“只是……唯獨那福源米行,出現了天大的怪事!”
“什么怪事?”
“它……它跑了!”銀狼副手的聲音里充滿了無法理解的荒謬,“就在消息傳到米行的第一時間,那掌柜二話不說,竟以低于市價整整三成的價格,將糧倉里所有的庫存,一天之內,全部拋售一空!隨后,連夜關門歇業,掌柜伙計,全都人間蒸發了!”
這壯士斷腕般的自毀行為,徹底超出了銀狼副手那套非黑即白的江湖認知。
“屬下百思不得其解!”他急切地分析道,“此舉,完全不符合一個貪婪商人的邏輯!他……他必然是做賊心虛,畏罪潛逃了!”
她從那看似懦弱的逃竄之中,嗅到了一股比貪婪,更深沉,也更致命的危險。
“一個真正的叛徒,在暴露的邊緣,想的絕不是虧本清倉。”她的聲音不高,不急,像一泓秋水,平靜無波,“而是如何卷走最后一筆錢,逃得越遠越好。”
“這福源米行,寧可血本無歸,也要將自己從這條線上抹得干干凈凈。這說明,它所背負的使命,遠比洗錢本身,重要百倍。”
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賈瑯在燈下,教導她那些天書般地緣之術時,說過的一句話。
“寶釵,你要記住,在這天下大局之中,金錢與糧食,從來就不是等價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