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定,老僧那句“這,是定金”的余音,尚未被夜風吹散,他那身披破舊袈裟的身影,便已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倒退著,隱入了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沒有告別,沒有多余的解釋。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那枚通體漆黑、徽記詭異的玄鐵令牌,與那句關于子時鹽井密會的冰冷邀約,如兩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壓得這片月色都仿佛凝固了。
子時將至。
時間,已按息計算。
薛寶釵返回臨時據點,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溫潤笑意的臉上,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
可帳內那幾名心腹,卻早已從她帶回的那股子凜冽殺氣中,嗅到了致命的危險。
“姑娘……”
薛寶釵并未理會他們的驚惶。
她在那張巨大的堪輿圖前,靜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腦海中,將所有可能出現的變數,都推演了不下百遍。
這廢棄鹽井下的密會,是老僧借刀殺人的陽謀,是那神秘“水府”的龍潭虎穴,更是她撬動整個江南棋局的唯一支點。
沒有任何后援。
她將孤身一人,面對一群盤踞在江南水面之下,最兇狠、最狡詐的巨鱷。
就在她準備動身之際,一名負責清掃戰場的斥候,匆匆奔入,將一個剛剛才在老僧垂釣之處發現的、不起眼的油布包,呈了上來。
那油布包入手冰涼,帶著一股子江水的濕氣。
薛寶釵緩緩展開,里面沒有金銀,沒有信物,只有幾張寫著鐵律的粗糙麻紙。
一,只認令牌不認人。
二,入內者,皆需佩戴無面之相。
三,禁帶任何兵刃。
以及,最詭異的,第四條。
入井前,需行“滌凈之禮”。
薛寶釵并未被這故弄玄虛的規矩驚擾。
她只是緩步走到那只裝滿了瑯侯爺密卷的箱籠前,從中,取出了一卷紙頁早已泛黃、散發著一股陳年墨香的《江南百工密錄》。
她那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指,在那粗糙的紙頁上飛快地翻動,最終,定格在了一段關于江南私鹽集團隱秘儀軌的、不起眼的注釋之上。
“……鹽幫以‘純凈’為尊,其內部最高等級之密會,有古法驗人之俗。以高濃度鹽水為試劑,驗入井者雙手,任何攜帶不明粉末或淬毒之物者,皆會與鹽水產生異變,當場現形,此為‘滌凈之禮’……”
子時,月上中天。
荒廢的鹽井,如同一只匍匐于大地之上的巨獸,張開了它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的巨口。
井口,兩名身形高大的漢子,如兩尊沉默的門神,靜靜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