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之內,那股剛剛才因劉麻子泣血立誓而凝聚起來的決絕與肅殺,被他最后那句輕飄飄的請求,瞬間攪得支離破碎。
空氣,變得古怪。
京營將領那張素來冷硬如鐵的臉上,剛剛才浮現出的一絲認可,瞬間凝固。
他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干瘦猥瑣的男人,眉頭,不受控制地,緊緊鎖了起來。
一旁的船鬼,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也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困惑。
撥浪鼓?
在這等足以將天都捅個窟窿的驚天豪賭之中,一件孩童的玩物,能頂什么用?
京營將領猛地踏前一步,那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如同一道冰冷的驚雷,在這死一般寂靜的營帳內炸響!
他那洪亮的聲音里充滿了軍人特有的、對不可控變數的極度排斥!
“劉麻子!你當這是街頭耍猴的戲碼嗎?此番行動,環環相扣,兇險萬分!你增加這等畫蛇添足的無用之物,只會徒增變數,讓你那本就漏洞百出的戲碼,更容易被識破!”
這已不是質疑,而是近乎于斥責的抗議。
面對這足以將人壓垮的軍威,劉麻子那張猥瑣的臉上,卻再無半分先前的畏縮。
他只是靜靜地跪著,那雙本已渾濁的三角眼里,閃爍著一種騙徒特有的精光,與死士獨有的決絕。
薛寶釵并未立刻解釋。
她只是將那雙清亮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的眼睛,緩緩投向了地上的劉麻子。
“說出你的理由。”
得了許可,劉麻子那顆剛剛才因重誓而挺直的腰桿,仿佛又矮了半分,可那聲音,卻不再是哀求,而是一種充滿了市井智慧的、令人膽寒的冷靜。
“回二當家,回將軍的話。”
“小的這趟差事,是碰瓷,更是唱戲。戲,要做足。”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雙三角眼滴溜溜一轉,將人性中最卑劣的算計,和盤托出,“若只是小的這把賤骨頭撞上去,對方人多勢眾,只需三兩語,便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屆時,小的便是喊破了喉嚨,也未必能引來足夠的人。”
他頓了頓,那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真正的狠厲。
“可若是在沖撞之中,一件本要帶回去給小孫孫的舊玩具,被那錦衣玉食的貴人,踩得粉碎……”
劉麻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于殘忍的弧度。
“那小的,便瞬間占住了‘理’!一個為富不仁、欺凌弱小的惡名,便能當場扣死在他頭上!屆時,圍觀之人,群情激奮,他便是有一百張嘴,也休想輕易脫身!”
“這出戲,才能真正地,鬧大!”
這番話,合情合理,亦是任何一個身處市井的潑皮,都會做出的最佳選擇。
京營將領與船鬼雖認可這番小人物的智慧,可心中那股子別扭,卻怎么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