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渡的泥濘,能吞掉半截車輪。
薛寶釵那輛由四匹純色駿馬拉著的華麗馬車,便如同一塊無瑕的美玉,突兀地,滾進了這片混雜著魚腥、汗臭與廉價酒氣的巨大泥潭之中。
車輪碾過,那沉悶的聲響,像一聲聲砸在人心上的悶鼓,瞬間便將這渡口上所有嘈雜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望江樓,是這片混亂之地唯一的秩序。
樓內,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推杯換盞的,是袒胸露乳的漕幫漢子;角落里默然獨酌的,是眼神陰鷙的江湖刀客;二樓雅間憑欄遠眺的,是各方勢力安插于此的探子。
當薛寶釵主仆二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樓內那本就喧囂的氣氛,出現了剎那的死寂。
隨即,是更加肆無忌憚的、混雜著貪婪與淫邪的哄笑。
“我的乖乖,這是哪家不長眼的金絲雀,飛錯了地方?”
“這身段,這皮肉,嘖嘖,怕是京城里來的貢品吧!”
污穢語如同一張無形的、黏膩的蛛網,從四面八方罩了過來。
鶯兒那張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小臉,此刻更是“唰”的一下,白得像紙,下意識地向自家姑娘身后縮了縮。
薛寶釵卻仿佛置身事外。
她臉上那份慣有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從容鎮定,已然蛻變成了一種冰冷的、不帶半分人情味的漠然。
她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起哄的惡漢一眼,只是在那店小二戰戰兢兢的引領下,緩步登上了二樓,揀了個最臨窗的雅間坐下。
她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這份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姿態,像一塊投入狼群的肥肉,散發出致命的誘惑。
雅間的門,連一聲象征性的敲擊都沒有,便被人“砰”的一聲,從外面一腳踹開!
為首的,是一個身形魁梧、滿臉橫肉的獨眼壯漢。
他身上那件半舊的褂子敞著懷,露出胸口一片黑黢黢的護心毛,一股濃烈的酒氣與汗臭,劈頭蓋臉地涌了進來。
他身后,七八名同樣兇神惡煞的水匪,嬉皮笑臉地將整個雅間堵得水泄不通。
“小娘子一個人喝茶,多寂寞啊。”
獨眼龍嘿嘿一笑,那只獨眼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淫光。
他自顧自地拖過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將一把沾著油污的短刀,“哐當”一聲拍在桌上。
“哥哥們來陪你喝一杯,給個面子吧?”
鶯兒早已嚇得渾身發抖,牙齒都在“咯咯”作響,連一句呵斥的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