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京城最好的遮羞布,卻遮不住軍器監那股終年不散的、混雜著鐵銹、煤灰和酸蝕氣味的獨特味道。
心腹將一錠分量十足的銀子,不著痕跡地塞進了采買小吏的手中。
那冰涼的觸感讓小吏哆嗦了一下,臉上那貪婪的笑意瞬間被一片愁云慘霧所取代。
“爺,您……您就饒了小的吧!”小吏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哀求,“特甲坊那地方,是錢監丞的私人錢袋子!別說是送一張圖紙,就是送根針進去,都得先過他那雙比鷹爪子還尖的眼!他若見到此等神圖,必然會據為己有,反手便會給畢大師安上一個私通外人的罪名,到那時……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沖突,來得比預想中更直接,也更致命。
“他要什么價?”心腹的聲音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在談論一樁再尋常不過的買賣。
小吏苦著臉,伸出五根手指,又絕望地翻了一番:“錢浩那人心比天高,胃比海深!金銀只是開胃小菜,他真正想要的,是這圖紙背后那份能讓他青云直上的潑天功勞!”
對抗,隨之加碼。
心腹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嘗試通過小吏,以重金賄賂錢浩,得到的回應卻印證了小吏的說法。
錢浩不僅要錢,更要將圖紙的功勞全部攬下,甚至暗示,若能將獻圖之人引薦給他,他日高升,必有重謝。
這與賈瑯“必須親手交到畢澄手上”的死命令,背道而馳。
所有常規的路徑,都被那堵名為“貪婪”的墻,徹底封死。
暗潮之下,心腹并未氣餒。
他沒有再提送圖之事,反而像是閑聊般,從小吏口中,仔仔細細地打探起了畢澄的日常作息與個人習慣。
“習慣?”小吏一愣,隨即發出一聲嘆息,“畢大師還能有什么習慣?無非就是每日領了那點不夠塞牙縫的廢銅爛鐵,被錢監丞當眾羞辱幾句,然后便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忍。
“也就是到了深夜,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會一個人,偷偷溜去特甲坊后面的廢料場。在那堆真正的垃圾里,像個乞丐一樣,翻找些還能用的邊角料,敲敲打打,修修補補。這……怕已是他那潭死水般的生活里,唯一的念想了。”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轟然劈開了心腹腦中所有的迷霧!
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驟然迸射出一道駭人的精光!
驚天的反轉,于此刻發生。
次日,一輛滿載著各坊廢棄機括零件的板車,吱呀作響地駛入了特甲坊的廢料場。
傾倒之時,一個破損的、毫不起眼的傳動齒輪,混在那堆銹跡斑斑的廢鐵之中,滾落到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夜,深沉如水。
畢澄又喝醉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那間比豬圈好不了多少的工棚,手里還提著半壺劣質的燒刀子。
酒氣熏天,眼神渙散,那張本該屬于宗師的臉上,只剩下麻木與潦倒。
他如往常一般,來到那堆積如山的廢料場,像一頭孤獨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著自己的晚餐。
他的手,在那堆冰冷、粗糙、散發著鐵銹味的廢鐵中摸索著,指尖早已被磨得失去了知覺。
忽然。
他的動作,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