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瑯踏入內院時,天光已徹底沉入西山,只余下幾抹殘紅涂在天際,像一抹未干的血。
庭院里的燈籠早已點亮,昏黃的光暈將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朦朧。
秦可卿的身影,就站在那光影的交界處,一身月白常服,在漸濃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
她顯然已等候多時。
聽到腳步聲,她猛地抬頭,那雙盛滿了憂慮的眸子里,在看清來人是賈瑯的瞬間,才終于泛起一絲光亮。
她快步迎了上來,沒有問一句話,只是伸出微涼的指尖,默默地為他撣去肩頭并不存在的塵土。
“回來了。”
“嗯。”
賈瑯任由她為自己整理著衣衫,目光卻越過她的肩頭,看向那間燭火通明的書房。
秦可卿見他神色平靜,不似在榮府受了委屈,心中稍安,可那道神秘的命令,卻像一根刺,扎得她寢食難安。
“夫君,”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為何……要突然下令,去收購江南甄家的產業?我們如今府庫空虛,自保尚且艱難,此時在江南大舉動作,我怕……”
她怕這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賈瑯沒有回答。
他只是握住她冰涼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包裹著,拉著她,一同走進了書房。
“把門關上。”
親信在門外肅立,厚重的木門緩緩合攏,將外界的一切喧囂與窺探,都隔絕在外。
書房內,沒有尋常文人的筆墨紙硯,墻上掛著的,是一幅巨大得幾乎占據了整面墻壁的……大周輿圖。
山川、河流、城郭、關隘,纖毫畢現,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賈瑯沒有坐下,而是引著秦可卿,走到了那幅輿圖之前。
“你只看到了府庫空虛,卻沒看到,我們的敵人,比我們更怕府庫空虛。”
他的手指,點在了輿圖正中,那座名為“神京”的城池之上。
“今日,王熙鳳借糧米之事發難,是試探,也是警告。四皇子的人,能如此輕易地在京城攪動風云,掐住我們兩府的咽喉,看似手段通天,實則……不過是佯攻。”
他的手指,順著圖上的運河水道,緩緩向東南方向滑去,最終,重重地落在了那片富庶得流油的江南之地。
“這里,”賈瑯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才是他們的錢袋子,是他們敢在京城掀桌子的真正底氣。”
秦可卿的呼吸一滯,順著他的指尖看去。
只見那片區域,被朱筆圈出了一個名字――甄家。
“甄家?”她失聲道,“那可是……那可是圣上南巡時,親自接駕四次的江南望族!他們家底蘊深厚,富甲一方,更難得的是,圣眷正濃,誰敢動他們?”
“圣眷正濃,只是表象。”賈瑯的眼中,閃過一絲洞察人心的冷光,權謀人心的詞條,在他腦海中悄然啟動,將那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剖析得一清二楚。
“甄家,早已不是純粹的皇商。他們利用絲綢與茶葉的龐大生意,將獲取的巨額利潤,通過無數條看不見的渠道,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一個人。”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吐出了那個名字。
“四皇子。”
秦可卿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