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簌簌落下,在燭光中飛舞。紙頁因年深日久而變得干脆泛黃,邊緣甚至有些焦黑,散發出一股陳腐的霉味,混雜著墨跡的淡香。
秦可卿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她看著賈瑯的臉色,從最初的平靜,一點點變得凝重,再到最后,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竟翻涌起一股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實質的冰冷殺機。
她的心,隨著他臉上每一寸肌肉的繃緊,一分分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賴大貪腐,知道這府里是個爛攤子,可她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虧空,才能讓這個剛剛親手廢了生父、面不改色地談笑定風波的男人,流露出如此駭人的神情。
賈瑯沒有解釋。
他的手指,近乎沒有溫度,一頁一頁,緩慢而穩定地翻過賬冊。他的呼吸變得悠長,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極度專注的狀態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消失。
這根本不是一本尋常的貪腐賬冊。
尋常的貪污,是做假賬,是虛報開支。可這本賬冊上,每一筆流水都清晰無比,甚至連日期、經手人、用途都記錄得明明白白。
詭異之處在于,記錄的方式。
其中沒有一個正常的銀錢數目,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用“天干地支”、“花鳥魚蟲”等符號組合起來的隱語。
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一本記錄著古怪雜事的隨筆。
可在擁有現代邏輯思維與信息處理能力的賈瑯眼中,這套看似雜亂的符號,背后卻隱藏著一套嚴密得令人心驚的加密算法。
他很快就破解了其中的規律。
天干代表數字,地支代表單位,花鳥魚蟲則對應著寧國府名下不同的田產、商鋪、莊子……
隨著他腦中飛速的破譯與換算,一個觸目驚心的事實,如同一頭被囚禁了十年的深海巨獸,緩緩地浮出了水面。
寧國府,早就被蛀空了。
這不是小偷小摸的貪污。
這是一場持續了數年之久的、系統性的資產轉移!
城南三百畝的上等水田,年產租糧兩千石,早在三年前,就被以“旱災減產”的名義,抵押給了某個票號,換來的現銀,只有市價的三成。
東大街最繁華地段的一排鋪面,房契地契,早已被偷梁換柱,換成了一紙不知來路的當票。
甚至連祖宗傳下來的、位于京郊的那座溫泉莊子,也被賴大以“修繕”為名,簽下了一份長達二十年的租賃契約,而每年的租金,低得令人發指!
一筆筆,一樁樁。
賴大就像一只貪婪的白蟻,在賈珍這根朽木的默許下,將支撐著寧國府這座華美大廈的根基,一寸寸地啃食干凈。
這虧空之巨,早已不是一個數字。
它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足以讓這座百年國公府,在一夜之間轟然傾覆,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