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十)
圖書館的“通知電話”,像最后一塊砝碼,壓垮了周峰試圖維持的平靜假象。對手的挑釁已不再掩飾,他們精準地踩在他的調查路徑上,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這不是警告,這是宣示主權——在他的生活里。
他再次聯系了王警官,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將車庫遭遇和圖書館電話的細節和盤托出。王警官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峰以為信號中斷。
“周峰,”王警官再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情況比我們預想的更復雜。‘渡鴉’……我們內部初步研判,這可能不是一個簡單的犯罪團伙代號,它更像是一個……標識。一個被某些高度隱匿、技術驅動的非法組織使用的標識。它們可能涉及跨國xiqian、數據黑產、甚至更危險的領域。你遇到的,可能只是它們龐大網絡中最末端、但也最無孔不入的觸須。”
“那我該怎么辦?等著它們下一次,可能更過分的‘問候’?”周峰的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沙啞。
“我們正在加緊,但對手非常狡猾,具備極強的反偵察能力。常規的布控和排查效果有限。”王警官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有一個方案,風險很高,但或許能打破僵局。”
“什么方案?”
“既然它們對你如此‘關注’,我們可以嘗試……主動引蛇出洞。”
周峰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引?”
“我們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餌’。比如,你可以‘無意中’向某個你覺得可能被監控的渠道——比如那個早已沉寂但可能被監視的受害者群,或者某個你懷疑被滲透的網絡社交圈——透露一個信息:你手里有一份關于‘渡鴉’早期核心成員線索的‘關鍵證據’,是從某份未被完全銷毀的舊檔案里復原的,你正在猶豫是否交給警方。”
周峰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這是要他用自己當靶子!
“這太危險了!它們可能會……”
“它們可能會不惜代價來奪取或銷毀,也可能采取更極端的措施讓你閉嘴。”王警官接過了他的話,語氣冰冷而客觀,“但這同樣是我們的機會。只要它們動起來,就會留下痕跡。我們會動用最高級別的技術支持和行動力量,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立體保護與監控,力爭在它們動手時,人贓并獲,順藤摸瓜。”
書房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窗外遙遠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嗡嗡作響。周峰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聲音。這是一個賭局,賭注是他的安全,甚至可能是性命。
“我需要和林薇商量。”他最終說道,聲音干澀。
“可以,但必須絕對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時間不多了,根據我們的判斷,對方的耐心正在耗盡,下一次接觸,可能就不會這么‘溫和’了。”
當晚,周峰沒有直接說出王警官的計劃。他只是抱著林薇,坐在黑暗的客廳里,輕聲問:“薇薇,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徹底結束這一切,但需要冒很大的風險,你愿意支持我嗎?”
林薇的身體在他懷里僵硬了一下,但沒有立刻回答。長久的沉默后,她抬起頭,黑暗中,她的眼睛閃著微光:“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地等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的刀……我受夠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決絕。
周峰緊緊抱住了她。夫妻之間,有些決定,無需多。
第二天,周峰請了假。他坐在書房電腦前,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登錄了那個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早期用于技術討論的論壇小號——這是他精心挑選的“渠道”,足夠邊緣,不易引起廣泛注意,但又與他之前的搜索行為存在合理關聯。
他模仿著技術愛好者討論問題的語氣,在一個關于數據恢復的冷門帖子下面,發布了一條回復:
“最近折騰老硬盤,居然恢復出些有意思的碎片文件,里面有些奇怪的符號記錄和代號關聯,好像涉及一個叫‘渡鴉’的?看著挺邪乎,不知道有沒有懂行的看看?(附圖:一張經過處理的、局部打了厚碼的圖片,隱約能看到模糊的鳥形輪廓和幾個無法辨認的字符壓痕,營造出一種‘手握關鍵證據但有所保留’的假象)有點慌,不知道該不該深究下去。”
回復發出,周峰立刻退出賬號,清除了瀏覽器所有記錄。他靠在椅背上,感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手心全是冷汗。
餌,已經拋出。現在,只能等待。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是周峰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天。家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警方的技術車輛偽裝成通信維修車,停在了小區對面的街角。便衣以各種身份在周邊布控。周峰和林薇的手機被接入了特殊的保護頻道,他們被要求盡量待在室內,拉上窗簾。
每一絲風吹草動——樓下的汽車鳴笛、鄰居的敲門聲、甚至外賣員的電話——都能讓兩人的神經驟然繃緊。夜晚,周峰幾乎無法合眼,任何細微的聲響在他耳中都如同驚雷。
第一晚,平靜度過。
第二天白天,依舊沒有任何異常。論壇那個帖子下面,只有幾個無關痛癢的技術討論,無人提及“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