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雪(十五)
自那個獨自面對舊報紙掃描件的下午之后,林靜感覺自己和趙偉之間,仿佛隔了一層極薄卻堅韌的毛玻璃。他們依舊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睡在同一張床上,共同養育著兩個孩子,但某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那層玻璃,由秘密、猜測和心照不宣的沉默澆筑而成。
她不再試圖去窺探,去追問。u盤被她放回原處,如同將潘多拉的魔盒重新蓋上。她知道,打開它,釋放出的可能不僅僅是真相,更是足以摧毀現有一切的毀滅性力量。
她開始用一種新的、帶著悲憫的目光觀察趙偉。她看到他眼里的紅血絲,看到他無意識緊蹙的眉頭,看到他偶爾對著手機屏幕出神時,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陰郁。他像一頭疲憊的困獸,獨自守護著一個危險的巢穴,既要抵御外界的風雨,又要提防巢穴本身可能存在的崩塌。
他抽煙的次數似乎更多了,盡管他總是在陽臺抽完,仔細漱口,才回到室內。但林靜能聞到那殘留的、試圖被薄荷牙膏掩蓋的淡淡煙味,那是焦慮和壓力的氣味。
一天晚上,安安因為一篇作文不會寫而發脾氣,把本子摔在了地上。趙偉一反常態,沒有耐心引導,而是猛地提高了音量:“不會寫就好好想!摔東西算什么本事!”
安安被嚇住了,愣了幾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林靜聞聲從廚房出來,看到趙偉臉上瞬間閃過的懊悔與無力。他蹲下身,想去抱兒子,安安卻賭氣地躲開了,撲進林靜懷里。
“你先去冷靜一下。”林靜對趙偉說,語氣平靜,沒有指責。
趙偉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走進了書房。
那天晚上,林靜哄睡了安安,又去看了看小雨。回到臥室時,趙偉已經躺下了,背對著她這邊。但她知道他沒睡。
她在床的另一側躺下,關了燈。黑暗中,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對不起。”良久,趙偉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沉悶而沙啞,“我不該對安安發火。”
“我知道你累。”林靜輕聲回應。
又是一陣沉默。
“靜靜,”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好人,你……”
“睡吧。”林靜打斷了他,翻過身,面向他的背影,“明天還要早起。”
她沒有讓他說完。她害怕聽到那個“如果”后面的內容。無論是懺悔,還是更殘酷的真相,她都還沒有準備好承接。
她選擇用沉默,維系這脆弱的平衡。
這是一種奇特的默契。他們不再談論血型,不再談論過去,不再觸碰任何可能引燃導火索的話題。他們將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了“現在”和“未來”的構建中。
他們一起給小雨挑選更好的幼兒園,一起討論安安小升初的規劃,一起計算房貸和孩子們日益增長的教育開銷。他們談論工作上的煩惱,談論菜市場的物價,談論周末帶孩子們去哪里玩。這些日常的、瑣碎的、充滿煙火氣的話題,像一層厚厚的涂料,粉刷著那面毛玻璃墻,讓它看起來,似乎與普通的家庭墻壁并無二致。
偶爾,在極短暫的瞬間,他們的目光會相遇。不是在孩子們喧鬧的飯桌上,不是在并肩看電視的沙發上,而是在某個意想不到的角落——比如,當她深夜起床喝水,發現他站在陽臺凝望夜色時;比如,當他提前下班回家,看到她正對著小雨的體檢報告發呆時。
那一瞬間的對視,沒有任何語,卻仿佛交換了千萬語。里面有疲憊,有掙扎,有無奈,也有一種無需說的理解——我知道你知道了,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們一起扛。
然后,他們會默契地同時移開目光,繼續扮演各自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