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七日(十一)
國家藝術基金的年終總結會上,林晚作為優秀項目代表發。臺下坐著文化部門的官員、知名策展人和媒體記者。她低頭看著精心準備的講稿,那些關于“社區參與度”、“藝術干預有效性”、“量化社會影響”的專業術語突然變得陌生而空洞。
“林女士?”主持人輕聲提醒。
她抬起頭,將講稿折好放進口袋。
“對不起,”她對著麥克風說,“我無法用數據和指標來總結這一年。真正的故事在別處。”
會場一陣細微的騷動。林晚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我想分享一個小故事。藝術中心有一位常客,退休的李老師。她參加了我們所有的活動,但從不完成任何作品。她只是鉤織同樣的小方塊,拆掉,再重新鉤織。直到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患有早期阿爾茨海默癥。鉤織是她在對抗遺忘,每一針都是她對記憶的堅守。”
會場完全安靜了。
“我們的年度報告里沒有這個故事的指標。但它提醒我,藝術的核心不是產出,而是過程;不是展示,而是療愈;不是成就,而是聯結。”
發結束后,質疑與贊賞接踵而來。基金會項目主管私下告訴她:“你的發很勇敢,但下次請提前溝通。資助需要可量化的成果。”
那天晚上,林晚夢見自己被困在一個巨大的電子表格里,每個單元格都裝著一件藝術作品,旁邊標注著市場價格和影響力系數。
醒來時,冷汗浸透了睡衣。
隨后的幾周,藝術中心的團隊開始為下一階段的資助申請做準備。新的要求包括更詳細的數據追蹤、更嚴格的結果評估和更專業的學術論證。
“我們可能需要聘請一位專職評估員,”助理建議,“或者與大學合作,增加項目的學術公信力。”
林晚感到一陣窒息。藝術中心正在變成一個她不再認識的地方。
與此同時,陳航的職業轉型進入了實質性階段。他辭去了公司的全職職位,轉為獨立顧問,有了更多時間陪伴家庭,但收入也變得不穩定。
一天晚飯時,織云突然問:“爸爸,你為什么不去上班了?我們沒錢了嗎?”
孩子們已經敏感到家庭經濟狀況的變化。
“爸爸只是換了一種工作方式,”陳航解釋,“這樣我可以有更多時間陪你們。”
織雨緊接著問:“那媽媽可以少工作嗎?小美的媽媽都不工作,每天都來接她。”
林晚和陳航對視一眼,意識到他們需要與孩子們進行一次認真的對話。
那周末,他們召開了第一次“家庭會議”。林晚用孩子們能理解的語,解釋了工作的不同形式和價值——有些工作為了賺錢,有些工作為了幫助他人,有些工作因為熱愛。
“媽媽的藝術中心幫助很多人找到快樂和安慰,”她說,“就像醫生治好病人的病一樣。”
織云思考了一會兒,說:“所以藝術是心靈的藥?”
孩子的洞察力讓林晚驚訝不已。
家庭會議后,林晚開始嘗試將藝術中心的工作更多地融入家庭生活。她不再把工作和家庭嚴格分開,而是允許它們有機地交織。
有時,她會帶孩子們去藝術中心,讓他們參與準備材料或布置空間;有時,她會在家里進行小型創作會,邀請其他藝術家和參與者來家里交流。
這種融合起初是雜亂的,但卻意外地帶來了新的創意。織云和織雨的童真視角常常給成人世界帶來啟發,而藝術中心的參與者們也很享受家庭般的溫馨氛圍。
然而,專業領域的挑戰依然存在。藝術評論界開始出現對林晚作品的質疑聲音,認為她過于強調“社區性”而忽視了藝術本身的創新和價值。
一篇評論文章寫道:“林晚的作品更接近社會活動而非藝術創作,其美學價值值得商榷。”
這些評論刺痛了林晚,不是因為批評本身,而是因為它們觸及了她內心的疑問:她究竟是一位藝術家,還只是一位社區活動組織者?
為了回應這些質疑,她開始籌劃一個新的個人作品系列,暫定名為《邊界》。這個系列探討的是各種邊界——藝術與非藝術的邊界,專業與業余的邊界,公共與私人的邊界。
創作過程異常艱難。每當她嘗試“純粹”的藝術創作,腦海中就會響起各種聲音——資助方的期待,評論界的標準,市場的偏好。
一天,她獨自在藝術中心工作到深夜,面對空白的畫布,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那種熟悉的靜默感又回來了——不是身體的靜止,而是創造力的癱瘓。
她給陳航發了一條短信:“我迷失了。”
半小時后,陳航帶著睡眼惺忪的孩子們出現在藝術中心門口。
“我們來找你了,”陳航輕聲說,“當你迷失的時候,記得回來看錨點在哪里。”
織云和織雨跑向她,每人手里拿著一幅畫。
“這是媽媽的藝術中心,”織云展示他的畫,“有很多人,很多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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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雨的畫則更抽象:“這是媽媽的心,里面有很多小房間,都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