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雨
(一)
中秋那晚,陳默睡得挺早。月餅的甜膩似乎還粘在喉嚨口,就被一陣急促得近乎砸門的聲響驚得從床上彈了起來。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直撞,寂靜的深夜里,那聲音顯得格外突兀和駭人。
他趿拉著鞋,透過貓眼往外看。樓道昏暗的燈光下,是對門的女鄰居,姓林,具體名字他不知道,平時電梯里遇見,也只是點頭之交。此刻她頭發凌亂,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裹在小毯子里的孩子,那孩子的小臉,即使在模糊的貓眼里,也能看出一種不正常的、燒灼般的通紅。
打開門,一股帶著濕氣的涼風先擠了進來。
“陳、陳大哥……”女人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哭腔,“能不能…能不能先借我六百塊錢?孩子…婷婷燒到快四十度了,外面雨太大,根本打不著車……我老公在外地工地,電話怎么也打不通……我、我實在沒辦法了……”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陳默的目光越過她,落在那個孩子身上。小腦門上全是汗,頭發濕漉漉地貼著,呼吸急促而微弱。那一刻,任何關于鄰里界限、關于這錢借出去能否收回的考量,都顯得多余且可恥。
他什么都沒多想,順手從門口鞋柜上拿起自己的挎包。里面是前兩天給同事包紅包換下來的兩千塊現金,用掉了些,還剩八百。他一把全抓了出來,塞到她手里。“拿著,先給孩子看病要緊。”
女人連聲道謝,手指冰涼,接過錢時還在劇烈地發抖。她一邊用手機試圖叫車,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謝謝。窗外,秋雨瓢潑,密集地敲打著窗戶,風呼嘯著,把冷意徹底灌滿了樓道。
陳默探頭看了看窗外被雨幕徹底模糊的世界,又看了看女人單薄的衣衫和孩子燒得通紅的小臉,心頭一緊。“別打車了,這天氣等不到的。我送你們去。”他語氣果斷。
女人愣了一下,眼圈瞬間紅了,嘴唇囁嚅著:“太麻煩你了…這怎么好意思……”
“沒事,孩子要緊。”陳默沒容她多推辭,轉身回屋迅速套上外套,拿起車鑰匙,“走吧,下樓。”
(二)
車在雨幕中艱難地穿行,雨刮器以最快的頻率擺動,前方視線依然模糊。車廂里彌漫著一股濕冷的氣息,混合著孩子身上因為發燒而散發的微熱。
林女士,名叫林秀,坐在后座,不停地用紙巾擦拭孩子額頭的汗,一遍遍地輕聲哄著:“婷婷乖,馬上就到醫院了,醫生阿姨看看就不難受了……”她的聲音輕柔,卻掩不住那份驚惶。
孩子燒得迷迷糊糊,偶爾發出幾聲難受的嗚咽,小臉像塊燒紅的炭。
或許是車廂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或許是陳默的善意卸下了她部分心防,林秀斷斷續續地開始訴說。她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館打工,白天洗碗摘菜,晚上雨不大的時候,就騎著那輛破舊的電動車接單送外賣。丈夫在千里之外的一個建筑工地上,活兒不穩定,半個月才能往家打一次錢,時多時少。孩子平時全靠她一個人帶。
“電動車前天就壞了,修一下得好幾百,沒舍得……想著湊合幾天。孩子這場病來得太急,反反復復燒了兩天了,吃了退燒藥也不見退。我……我不敢帶她來醫院,怕打不著車,更怕醫院要交押金,我身上……”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淹沒在雨聲和孩子的哼唧聲里。
陳默默默聽著,雙手握緊了方向盤。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朝九晚五,生活不算寬裕但也能過得去。林秀所描述的生活,離他看似很近,只隔著一道門,卻又仿佛無比遙遠。那種被生活逼到墻角、孤立無援的滋味,他光是聽著,心里就堵得難受。
“到了醫院再說,錢不夠我先墊上。”他目視前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三)
急診室里燈火通明,與外面的漆黑雨夜形成鮮明對比。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醫生檢查后,表情嚴肅:“高燒驚厥過?孩子太小,燒這么久很危險,必須馬上輸液留院觀察。”
林秀的臉瞬間白了,手足無措。陳默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去陪著孩子,手續我來辦。”
他像一個熟練的家屬,穿梭在掛號、繳費、取藥的隊伍之間。預交款,他又墊了五百。看著手機里減少的余額,他并沒有什么猶豫,只是覺得,在這冰冷的雨夜和醫院里,錢似乎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它能買來藥水,買來一張臨時的病床,卻買不來一個母親此刻最需要的安穩。
孩子被安排進兒科病房輸液。小小的手背上扎著針,貼著膠布,看著讓人心疼。林秀寸步不離地守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滴管里的藥液一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