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著每一份好。朋友湊錢幫他,他一筆筆都記著,慢慢還。胸口悶得像壓石頭,還覺得自己是熬夜多了,不該接夜班。”
王磊的聲音不高,卻像鈍刀子割肉,一字一句,慢而清晰。他另一只手翻開了那本棕色筆記本,將寫著高息借款和最后關于懷表被拿走的那幾頁,朝向小窗。
“他也記著別的。比如,哪些錢是帶著利息‘借’給他的。比如,他爸爸最后留下的那塊懷表,是作為‘抵押’放在了哪里。”
表舅的臉徹底白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他看著鐵盒里那些瑣碎卻沉重的物件,看著筆記本上那熟悉的、此刻卻顯得無比刺眼的字跡,尤其是那關于懷表的記錄,像是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那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那是最后一點遮羞布被徹底扯下。
王磊不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趙強幾人站在后面,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表舅身上。
清晨的微風拂過,帶著一絲涼意。小區里傳來早起老人咳嗽的聲音,還有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叫。但這扇鐵門前,時間仿佛凝固了。
僵持了大概一分鐘,或許更久。表舅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眼神復雜地在那鐵盒、筆記本和門外幾張年輕卻冰冷的面孔之間逡巡,最終,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他猛地伸手,“哐當”一聲徹底拉開了小窗,聲音干澀嘶啞:
“等著!”
他轉身進了屋,里面傳來一陣翻箱倒柜的窸窣聲。
幾分鐘后,他重新出現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用舊絨布包裹著的小物件。他沒有完全打開門,只是通過小窗,將東西遞了出來,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狼狽的急促。
王磊接過。絨布入手微涼。他當著小窗后那張灰敗的臉,輕輕掀開絨布一角。
黃銅的表殼,因為年代久遠而色澤沉黯,玻璃表蒙有些細微的劃痕,表鏈是那種老式的金屬鏈節。正是李默父親生前幾乎從不離身的那塊老懷表。
王磊合上絨布,將懷表緊緊握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屬觸感,似乎帶著兩代人的重量。
他沒有說“謝謝”,也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姿態。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小窗后那張神色變幻的臉,然后轉身。
“走吧。”
幾人沉默地跟上,沒有人回頭。
坐回車里,王磊將那塊用舊絨布包裹的懷表,輕輕放回了那個深綠色的鐵皮盒子里,就放在他母親的照片旁邊,放在了那些記錄著善意與壓榨的紙張之上。
它終于回家了。
車子緩緩啟動,駛離這個小區。天光已經大亮,城市喧囂起來。
王磊的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口袋里,從他們拿到懷表的那一刻起,再也沒有響起。
那個來自李默的號碼,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囑托,終于歸于永恒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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