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水(廿一)
門縫后的那只眼睛猛地一縮,瞳孔因驚駭而劇烈顫抖。隨即,門被猛地從里面拉開一道更寬的縫隙,鎖鏈還掛著,發出嘩啦的聲響。
“爸?!”
王瑤的聲音像是從被扼緊的喉嚨里擠出來,嘶啞,變形,充滿了極度震驚下的不敢置信。她的臉完全暴露在門縫后的昏暗光線下——蒼白,瘦削,眼窩深陷,嘴角和額角帶著幾處不甚明顯、卻依舊能看出痕跡的淡青色淤痕。二十年歲月和顯而易見的煎熬,早已磨去了她當年所有的青春光彩,只剩下疲憊、恐懼和一種近乎枯槁的憔悴。
王建國隔著門鏈,貪婪地看著女兒的臉,淚水奔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伸出手,想穿過門縫去觸碰她,手指卻抖得厲害。
“瑤瑤……爸……爸來了……”他哽咽著,語無倫次。
王瑤的目光越過他,驚恐地掃視著昏暗空曠的樓道,像一只受驚的兔子,隨時準備縮回洞穴。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你……你怎么來的?!你怎么找到這里的?!他……他快回來了!你快走!快走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恐懼,伸手就要把門關上。
“不!瑤瑤!別關!”王建國急得用身體抵住門,枯瘦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爸不走!爸看看你就走……看看孩子……”他急切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那封皺巴巴的鉛筆信,隔著門縫塞過去,“孩子……艾瑞克……寫信了……說你想吃爸做的面……”
王瑤看到那封信,動作猛地僵住了。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抵著門的手滑落下來。她顫抖著接過那封信,只看了一眼,淚水便決堤般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
“媽……媽怎么樣了?”她突然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問,聲音里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王建國的眼淚流得更兇,他張了張嘴,那個“走”字卻重如千鈞,怎么也吐不出口。他的沉默和悲慟說明了一切。
王瑤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后一點血色,眼神徹底空了,身體晃了一下,幾乎要軟倒下去。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一個稚嫩的、帶著怯懦和好奇的男孩聲音,用英語問:“mwhoisthat”(媽媽?那是誰?)
王瑤猛地回過神,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慌亂地擦了一把眼淚,迅速解開鎖鏈,將門拉開一條能容人通過的縫隙,一把將王建國拽了進去,然后立刻反手將門關上,鎖鏈重新嘩啦啦地掛好,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面所有的危險。
王建國踉蹌著跌進屋內。一股沉悶的、混合著廉價清潔劑和食物殘渣的味道撲面而來。玄關狹窄逼仄,光線昏暗。
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瘦瘦小小的男孩,正光著腳站在不遠處的地板上,穿著有些舊的t恤和短褲,睜著一雙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的東方老人。他的眉眼,依稀能看出王瑤小時候的影子,也更像那張全家福里王建國年輕時的模樣。
這就是艾瑞克。他的外孫。
王建國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溫熱的手猛地攥緊了,酸脹得發疼。他下意識地想上前,想摸摸孩子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