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姓權戰爭(五)
老李被我這句輕飄飄的話釘在了原地。他臉上那點剛剛燃起的、帶著偏執熱度的光,霎時灰敗下去。下一個?是啊,下一個在哪里?在兒子兒媳如今這冰封的關系里?在那份算計清楚的合同背后?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頹然地塌下了肩膀,那股硬撐著的精氣神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客廳又陷入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比爭吵更磨人。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親家公張福海來了。獨自一人,提了一袋時令水果,臉上掛著略顯局促的笑。
老李坐在沙發上,沒起身,鼻腔里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我倒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熱氣裊裊,隔在中間,像一道模糊的屏障。
“老哥,嫂子,”張福海搓了搓手,聲音干澀,“今天來,是為了孩子們的事……唉,鬧成這樣,真是……真是沒想到。”
老李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沒吭聲。
“那份合同……那條款,是我們考慮不周,做得不地道。”他艱難地措辭,“當時……當時也就是一念之差,想著就薇薇一個,心里頭……親家你們家大業大,人丁旺,可能不在乎這個……就沒多想,直接讓律師加上了。確實沒提前跟你們通氣,是我們的錯。”
這話聽起來是道歉,可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辯解,在強調他們的“不得已”,甚至暗戳戳地捧殺我們“人丁旺”。我聽著,心里那點微弱的緩和之意又冷了下去。
老李顯然也聽出來了,冷笑一聲:“人丁旺?我家人丁旺在哪?我就李哲一個兒子!現在孫子還跟了別人姓!福海老弟,你這句‘人丁旺’,我聽著像是在扇我耳光啊!”
張福海臉上掛不住,笑容僵了:“老哥,你別誤會,我絕不是那個意思……你看,這事已經這樣了,咱們總得往前看,想想怎么解決,總不能一直僵著,讓孩子們難做。”
“解決?怎么解決?”老李身體前傾,盯著他,“把戶口改了?”
張福海面露難色:“這……老哥,你知道,這手續辦都辦了,而且合同……”
“我就知道!”老李猛地一拍沙發扶手,茶水濺了出來,“合同合同!你們就抱著那本合同過吧!”
“老李!”我低聲喝止他,抽了紙巾擦拭茶幾上的水漬。
張福海嘆了口氣,腰桿似乎也挺直了些:“老哥,嫂子,咱們都是實在人。這事,我家有錯,認。但路已經走到這兒了,退是退不回去了。我今天來,也是想表個態。孩子雖然姓了張,但他永遠是你們李家的親孫子,這點誰也改變不了。以后,逢年過節,祭祖掃墓,該有的禮數一樣不會少,我們絕對不攔著孩子跟你們親。”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我們的臉色,才繼續小心地說:“至于……至于下一個孩子。薇薇和李哲都還年輕,肯定還會再要。咱們今天就在這兒,口頭約定好,下一個,無論男女,一定跟李姓!白紙黑字,我們可以重新立憑證!”
他說得誠懇,甚至帶上了幾分豁出去的架勢。這幾乎是在重復老李那天晚上的構想。
可不知為何,聽著這幾乎算是最優解的“方案”,我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荒謬和悲涼。我的孫輩,像貨物一樣,被排好了順序,討論著歸屬。第一個,第二個……仿佛這不是血脈延續,而是一場輪流出價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