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公里與零公里（四）

暑假最后一天，井字鎮還沉在溽熱的午睡里。林小雨敲開周溪宿舍門時，裙擺沾著未干的汽車尾氣：“周老師！我們居然提前一天回來了——”

電風扇攪動著隔夜的樅菌油氣味，周溪從教案里抬頭：“正好，帶你去個五里外的地方。”

他們沿著稻穗低垂的田埂走，荷葉邊似的山巒在遠處起伏。林小雨忽然停步指路牌：“曾國藩故居？這么近！在雙峰教書一年竟沒來過。”

富厚堂的青磚院墻浮現在香樟樹隙間，與蔡家故居的樸拙截然不同。驗票員笑著打量兩人：“楊球小學的老師吧？陳局長交代過，桑植來的老師免票。”

白玉蘭樹下，他們遇見故居里最年輕的解說員——去年從井字鎮考出去的大學生，暑假回來做志愿者。“曾國藩家書里寫‘拙誠’，”女孩指著楹聯，“就像你們特崗教師呢，守著最樸素的誠心。”

在藏褪色的地圖前，周溪發現湘軍水路竟經過桑植澧水。林小雨的手指沿航線滑動：“原來曾公的船隊，早在我們故鄉和workplace間搭過橋。”

最奇妙的事發生在荷塘畔。暴雨忽至，兩人躲進觀稼軒。雨打荷葉聲震耳欲聾時，林小雨忽然說：“知道為什么提前回來嗎？我媽說‘心里長出棵挪不動的樹’。”

雷聲滾過四合院的天井。周溪望著雨水在曾國藩手植銀杏上濺起銀光，想起陳局長昨夜發的信息：“曾公云‘堅其志，苦其心’，爾等已是雙峰新栽的銀杏。”

雨歇時塘面浮起萬千碎銀。林小雨忽然指著對岸：“看！蔡和森紀念館的飛檐。”——原來富厚堂與蔡家故居隔山相望，直線距離不過三里。

夕陽突然破云而出，把兩人影子拉長在青石板上。影子交疊處，周溪輕聲念荷風亭楹聯：“‘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處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