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虧(一)
二十八天的月子,像捂在厚棉被里的一場昏沉長夢。夢的盡頭,是陳浩揮過來的手掌,帶著一股急風,“啪”地一聲,脆生生地摑在她臉上。
不很疼。至少比不上側切傷口裂開時的灼痛,也比不上乳頭被吮破時鉆心的酸楚。更多的是懵,耳朵里嗡嗡的,像有無數細小的蜂子在頭腔里亂撞。臉頰先是發木,然后才一點點燒起來。
林薇沒吭聲,也沒掉淚,只是偏著頭,維持那個姿勢幾秒。視線里是地板上一塊沒擦干凈的水漬,旁邊散落著幾片嬰兒的尿不濕包裝紙屑。陳浩打人的那只手還僵在半空,手指微微蜷縮,他的呼吸粗重,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連他自己恐怕都騙不過去的惱怒。
她慢慢轉回臉,看了他一眼。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那點惱怒迅速被恐慌覆蓋,臉色開始發白。
林薇沒給他組織語的機會。她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走到沙發邊,從靠墊下摸出手機。屏幕亮起,光刺得她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她沒看任何通訊錄,手指直接戳開家庭群,點了哥哥和弟弟的頭像,只發了五個字:“帶爸媽來,現在。”
發完,她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茶幾上。聲響驚動了臥室里的孩子,細細弱弱地哭了兩聲,又自己歇了。客廳里靜得可怕,能聽見陳浩喉嚨里咕嚕一聲,像是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薇薇……”他終于擠出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磨過木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累了,孩子鬧得我……”
林薇沒回應,也沒看他。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樓下一棵半枯的樹,枝椏光禿禿地刺向天空。她抬起手,用冰涼的指背貼了貼自己發燙的臉頰。
時間像凝滯的膠水,黏稠,緩慢。屋子里只有陳浩越來越粗重不安的呼吸,和墻上掛鐘秒針走過的滴答聲。他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去倒了杯水,手抖得潑了一半在地板上。
一小時后,門鈴響了。
叮咚——叮咚——兩聲,平穩,有力,不容置疑。
陳浩幾乎是彈跳起來,撞倒了旁邊的垃圾桶。他踉蹌著撲到門邊,手在門把上滑了一下才打開。
門外,黑壓壓地站滿了人。
她父親,母親,哥哥林偉,嫂子,弟弟林杰,還有弟媳,全都到了。沒人說話,只是沉默地站著,像一堵沉沉的、冰冷的鐵塔。父親站在最前面,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嘴角那道法令紋,深得像刀刻一樣。
壓迫感瞬間擠滿了玄關,然后洪水般涌進客廳。
陳浩的臉徹底沒了血色,白得嚇人。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抖索著掏出一盒煙,手指哆嗦著想揭開蓋子遞過去。“爸……媽……哥……你們、你們怎么都來了……抽、抽煙……”
沒人接他的話。沒人看他遞過來的煙。
她哥林偉第一個走進來,目光刀子似的在陳浩臉上剮了一下,然后落在林薇臉上,那目光瞬間變得復雜,摻著心疼、暴怒和一種“果然如此”的沉痛。他猛地一腳踹在眼前的玻璃茶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