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聲聲(十五)
冰冷的雨絲,細密、連綿,無聲無息地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打在臉上,帶著深冬刺骨的寒意。郊外的公墓,籠罩在一片濕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新翻的黃土堆成一個小小的墳塋,在灰蒙蒙的天色和周圍蒼老的松柏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格外脆弱。墓碑上,“愛女王玥玥”幾個字,被雨水沖刷得異常清晰,也異常冰冷。
沒有花圈,沒有哀樂,沒有送行的親友。只有我,一身黑衣,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僵立在冰冷的雨幕中。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同樣裹在黑色小外套里、小臉蒼白、眼神里充滿了巨大恐懼和茫然不解的菲菲。她的小手死死揪著我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安全感來源。
腳下的泥濘里,散落著一些被雨水打濕、顏色模糊的紙片——那是菲菲疊的彩色小星星。她執拗地要帶來給“妹妹”,此刻卻被冰冷的泥土和雨水無情地吞噬、玷污。
“爸爸……妹妹……妹妹睡著了嗎?……她冷嗎?……雨淋到她了……”菲菲仰起小臉,雨水順著她的額發流下,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和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巨大恐懼。她看著那個小小的土堆,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滿了無助的探尋。
我的心像被無數根冰冷的鋼針反復穿刺,痛得無法呼吸。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更緊地、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骨血里一般,抱緊了懷里這個僅存的、溫熱的女兒。她的體溫,是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卻也無法驅散我心底那徹骨的寒冰。
玥玥……我的親生女兒……那個我疼愛了九年、最后卻因一個彌天大謊而被我親手推向深淵的孩子……此刻,就躺在這冰冷的、濕透的泥土之下。picu里那些閃爍的冰冷儀器,終究沒能留住她脆弱如風中殘燭的生命。高燒引發的急性心肌炎,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和巨大的精神創傷,徹底摧毀了那個小小的身體。她就那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面罩,渾身插滿管子,像一只被蛛網困住的小蝴蝶,在我的注視下,極其微弱地掙扎了一下,心電監護儀上那代表著生命的綠色線條,便拉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再也沒有起伏。
那畫面,如同最殘酷的烙印,深深烙在我的靈魂深處,日夜灼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雨,無聲地下著,浸透了衣衫,冰冷刺骨。菲菲在我懷里壓抑地抽泣著,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我抱著她,如同抱著這世間最后的珍寶,也抱著無法承受的罪孽和痛苦。目光空洞地望著那方小小的墓碑,眼前卻浮現出玥玥最后看我時那雙空洞麻木、深陷恐懼的眼睛……還有雷春燕在精神病院封閉病房里,對著墻壁喃喃自語、間歇性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詛咒的模樣……
這個家,徹底碎了。碎得連齏粉都不剩。
“建業……”一個低沉而疲憊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打破了雨幕的死寂。
是母親。她撐著把破舊的黑傘,步履蹣跚地走過來,臉上刻滿了深重的悲傷和一夜之間蒼老十歲的疲憊。她看著那方小小的新墳,渾濁的眼里瞬間涌出淚水,無聲地滑落,混入冰冷的雨水。
“媽……”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干澀。
母親走到我身邊,將傘努力地罩在我和菲菲頭頂。她伸出手,顫抖著,極其輕柔地撫摸著菲菲冰涼的小臉,又看向那冰冷的墓碑,嘴唇哆嗦著,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悠長的嘆息。那嘆息里,有對早夭孫女的無限痛惜,有對兒子破碎人生的無盡悲憫,也有對這殘酷命運深深的無力。
“回家吧……雨太大了……菲菲受不了……”母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人……走了……活著的……還得往前走……”
往前走?往哪里走?腳下的路,早已被謊、背叛、痛苦和死亡徹底斬斷,前方只剩下無邊的、冰冷的迷霧。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抱著菲菲,像一具提線木偶,在母親撐起的、那方小小的、搖搖欲墜的傘下,一步一挪地,離開了這片被悲傷和雨水浸透的土地。菲菲趴在我的肩頭,小臉埋在我的頸窩,溫熱的淚水混著冰冷的雨水,浸濕了我的衣領。
回到老家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院落,空氣里彌漫著香燭和紙錢燃燒后留下的、混合著悲傷與陳舊的氣息。菲菲被奶奶抱去換干衣服、喝熱湯了。我獨自一人坐在堂屋冰冷的長凳上,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底那片凍土的萬分之一。<b>><b>r>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著“老周”的名字。
我麻木地接通,將聽筒貼近耳朵。
“建業……”老周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低沉、疲憊,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沉重,“……嚴振邦的案子,判了。”
我的心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絲毫漣漪。那個名字和他帶來的風暴,此刻都顯得遙遠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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