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聲聲(七)
那聲杜鵑的啼鳴,像一把燒紅的錐子,狠狠扎進這死寂的頂樓小屋。
“咕咕——咕——咕——”
凄厲,執拗,近在咫尺!
就在這泣血的啼鳴炸響的瞬間,床上那個如同被冰封了靈魂、對外界徹底關閉的小小身體,猛地劇烈震顫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一直空洞地睜著的眼睛,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那深不見底的死寂潭水,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不是回歸,而是被更深、更原始的恐懼徹底吞噬!
“啊——!!!”
一聲撕裂般的、非人的尖叫,毫無預兆地從玥玥干裂的嘴唇中爆發出來!那聲音尖利得刺破耳膜,充滿了無法喻的驚恐和絕望,如同瀕死小獸最后的哀嚎!她瘦小的身體像一張被拉到極限又猛然崩斷的弓,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裹在身上的薄毯滑落,露出里面單薄的舊毛衣和那刺目的青紫瘀痕!
她雙手死死地、痙攣般地捂住耳朵,身體瘋狂地向后蜷縮,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小小的頭顱拼命地左右搖擺,枯黃的頭發甩動著,臉上的表情扭曲,大張著嘴,只有那一聲聲令人心膽俱裂的尖叫源源不斷地從喉嚨深處噴涌而出!
“啊——!!不要——!啊——!!!”
她不是在看我,也不是在看任何人。她的目光渙散,焦距破碎,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某種來自地獄深處的、只有她能看到的恐怖景象!那尖叫聲里,混雜著對推搡的恐懼,對餿臭食物的惡心,對沉重臟水桶的絕望,對寒冷和黑暗的無助……所有在“愛心之家”積攢的、深入骨髓的夢魘,在這一刻,被那聲杜鵑的啼鳴徹底引爆!
“玥玥!玥玥!不怕!不怕了!爸爸在!爸爸在這里!”我肝膽俱裂,猛地撲到床邊,試圖去抓住她瘋狂揮舞、抓撓自己頭發和臉頰的小手。指尖剛觸碰到她冰冷顫抖的皮膚——
“別碰我!!!”她如同被烙鐵燙到,發出一聲更加凄厲的尖叫!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我推開!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一種將我視為加害者的、強烈的抗拒和恨意!“壞人!走開!壞人!啊——!!!”
她把我當成了那些欺負她的人!當成了“愛心之家”的幫兇!
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瞬間將我淹沒!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涼。看著她在我面前崩潰尖叫,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瘋狂撕咬一切靠近者的幼獸,我卻無能為力!
縮在墻角、如同被遺忘的破布娃娃般的雷春燕,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地獄降臨般的尖叫聲驚得渾身一哆嗦。她掙扎著抬起頭,渙散的目光聚焦在尖叫不止、狀若瘋狂的玥玥身上。那一刻,她灰敗的臉上血色盡失,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渾濁的眼里瞬間蓄滿了巨大的、錐心刺骨的痛苦和絕望!她看著女兒眼中那赤裸裸的恐懼(那恐懼似乎也籠罩著我),看著那指向我的、充滿恨意的尖叫“壞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噗通!”
她猛地向前一撲,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不再是跪,而是整個人徹底匍匐在地,額頭重重地、絕望地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甚至蓋過了玥玥一聲尖叫的間隙。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玥玥……”她把臉死死埋在冰冷的地面,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從肺腑最深處擠壓出來的嗚咽,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自毀般的痛苦和悔恨,“是媽媽害了你……媽媽不是人……媽媽該死……媽媽該死啊……”她一遍遍地重復著“該死”,額頭一下下,極其輕微卻又帶著巨大痛苦地,磕碰著冰冷的地面,仿佛想用這種卑微到塵埃里的方式,替女兒承受所有的恐懼和傷害,也懲罰自己這不可饒恕的罪孽。
一邊是女兒撕心裂肺、指向我的恐懼-->>尖叫;一邊是妻子匍匐在地、卑微自毀的絕望懺悔。這間狹小的頂樓小屋,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愴,像無形的巨石,狠狠壓在我的胸口,幾乎要將我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