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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荷葉閑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 > 生二胎兒子(二)(293)

                生二胎兒子(二)(293)

                生二胎兒子(二)

                晨光熹微,灰白的光線像稀釋的牛奶,從沒拉嚴的窗簾縫隙里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淡的印子。林秀云一夜未眠,眼窩深陷,像被人用墨狠狠描過兩圈。她坐在囡囡床邊,看著女兒燒退后略顯蒼白的小臉,呼吸總算平穩了些。床頭柜上,手機屏幕安靜地亮著,反復顯示著那條來自李律師的信息,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

                九點。社區法律援助中心。

                她輕輕抽出被女兒攥得有些發麻的手,指尖冰涼。躡手躡腳地起身,骨頭縫里都透著被車輪碾過般的酸痛。她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在臉上,激得她打了個寒噤。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得脫了形的臉,眼白布滿血絲,嘴唇干裂起皮。她用力搓了搓臉頰,試圖揉開那份死氣沉沉。

                給囡囡量了體溫,37度8,低燒。她倒了溫水,哄著迷迷糊糊的女兒吃了藥,又煮了點清淡的白粥喂下。囡囡沒什么精神,蔫蔫地靠在床頭,大眼睛有些茫然地望著她。

                “囡囡,”林秀云蹲在床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媽媽上午要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你乖乖在家看電視,好嗎?門反鎖著,誰敲門都不要開,除了媽媽,記住了嗎?”

                囡囡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角:“媽媽……去找那個……律師阿姨嗎?”她記得昨晚媽媽手機上的字。

                林秀云心里一刺,用力點點頭:“嗯,媽媽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陪你。囡囡最勇敢了,對不對?”她強扯出一個笑容,摸了摸女兒滾燙的額頭。

                囡囡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松開小手,小聲說:“那媽媽……快點回來。”

                “好。”林秀云喉嚨發緊,不敢再看女兒的眼睛,匆匆起身。她把遙控器放在囡囡手邊,又把家里的座機電話也拿到床頭柜上,反復叮囑了幾遍“只接媽媽的電話”,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家門。關門,反鎖,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格外沉重。她靠在冰冷的鐵門外,聽著門內隱約傳來的動畫片聲音,足足站了一分鐘,才深吸一口氣,轉身下樓。

                社區法律援助中心在一棟不起眼的舊辦公樓里,門臉很小。前臺一個年輕的女孩正低頭整理文件。林秀云報上名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哦,林女士是吧?李律師交代過了,您這邊請。”女孩抬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職業性的同情,指了指里面一條狹窄的走廊。

                走廊盡頭一間辦公室的門開著。一個穿著米色職業套裙、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坐在辦公桌后看材料,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神情專注而沉靜。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溫和。

                “是林秀云女士?”她站起身,聲音平穩清晰,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我是李敏。請坐。”她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

                林秀云僵硬地坐下,雙手緊緊絞著放在膝蓋上,那本皺巴巴的日歷紙被她攥在手心,幾乎要揉爛了。辦公室很小,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靠墻一個文件柜。空氣里彌漫著紙張和淡淡的油墨味。

                李敏推過來一杯溫水:“先喝口水,慢慢說。”她的目光落在林秀云緊握的手上,以及她蒼白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和驚惶,沒有催促。

                溫熱的杯壁透過掌心傳來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林秀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需要開口,需要把那些淤積在心底、腐爛發臭的污穢傾倒出來,可喉嚨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那些話堵在胸口,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我……”她張了張嘴,只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感像潮水般涌上來,瞬間淹沒了她。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不是啜泣,是無聲的、洶涌的淚流,肩膀控制不住地劇烈抖動。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試圖阻止那崩潰的失態,可眼淚依舊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膝蓋上,迅速洇濕了廉價的褲料。

                李敏沒有打斷她,只是安靜地坐著,從桌上的紙巾盒里抽出幾張紙巾,輕輕放在林秀云面前的桌角。那無聲的等待和理解,像一根柔軟的針,輕輕刺破了林秀云最后一點強撐的硬殼。

                “他……他今天要回來……”林秀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風中的落葉,“每次回來……都要……要……”那個“打”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舌尖,她怎么也吐不出來。巨大的屈辱和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猛地抬起手,把那張一直攥在手里的日歷紙,用力按在桌面上,推向李律師。紙張因為用力過猛和汗水的浸染,邊緣已經卷曲破損,上面那幾個用紅色蠟筆歪歪扭扭畫下的叉,像一道道猙獰的血口子,刺目地暴露在慘白的日光燈下。

                “這……是我女兒畫的……”林秀云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顫抖,“他回來的日子……我……被打……她就畫一個叉……”她指著最下方那個被紅圈圈住的日期,“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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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敏的目光落在那些觸目驚心的紅叉上,鏡片后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凝重。她伸出手,極其小心地拿起那張承載著孩子巨大恐懼和母親無盡血淚的日歷紙,指尖在那些稚嫩的筆跡上輕輕撫過,仿佛能感受到那背后的冰冷和絕望。

                “林女士,”李敏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報警過嗎?或者,去醫院驗過傷嗎?有沒有照片?”

                林秀云痛苦地搖頭,眼淚流得更兇:“沒有……他……他打完,就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有時候……會給我點錢……讓我去買藥……我不敢……怕鬧大了,更丟人……也怕……怕他更生氣……”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那些被刻意遺忘、被自我欺騙掩蓋的黑暗細節,此刻被血淋淋地撕開。她擼起自己洗得發白的舊襯衫袖子,露出手臂內側靠近肘彎的地方,那里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深褐色的陳舊疤痕,皮膚微微凹陷。“這是……去年……他把我推到……茶幾角上撞的……當時……流了好多血……”她又撩起額角一縷頭發,露出左眉骨上方一道淺白色的、已經愈合但依舊明顯的舊痕,“這……是前年……”

                李敏仔細地看著那些傷痕,臉色越來越沉。她拿起桌上的筆,快速地在一張空白的紙上記錄著:“時間,地點,具體發生了什么,造成了什么傷……能回憶起來的,越具體越好。還有孩子,孩子有沒有親眼目睹?有沒有受到驚嚇?”

                林秀云努力回憶著,破碎地訴說著。每一次沖突的場景,丈夫猙獰的臉,砸碎的東西,落在身上的拳頭或推搡,女兒恐懼的哭喊,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樣子……那些畫面如同破碎的玻璃,一片片扎進她的敘述里。李敏的筆在紙上飛快地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記錄一場無聲的控訴。

                “關于二胎--&gt;&gt;,”李敏停下筆,目光銳利地看向林秀云,“是他強迫你的意愿?”

                “是!”林秀云猛地抬頭,眼神里第一次迸發出強烈的抗拒和恐懼,“我死也不要!我一個人帶囡囡……這些年……已經快被榨干了……再要一個……我活不下去的……他根本不考慮……只想要兒子……”她語無倫次地訴說著經濟的窘迫,一個人帶孩子的絕望,丈夫的冷漠和暴力,“他昨天在電話里……說……說死也得生個兒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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