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副省長目光溫和地掃過客廳，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堆放的那些樸素的牛皮紙箱。他徑直走過去，指著箱子問道：“這些就是街道報上來的，你們自己搗鼓出來的適老化小玩意兒？”

“是，首長。”楊帆連忙上前一步，聲音有些緊繃，但努力保持清晰，“這是模塊化扶手，安裝很簡單，普通家庭幾分鐘就能搞定，成本只有市面同類產品的三分之一。這是極簡版遙控器，只有幾個大按鈕，一鍵呼叫社區服務、一鍵聯系子女、一鍵播放戲曲……”他一邊介紹，一邊拿起一個遙控器原型，笨拙卻認真地演示著。

劉副省長仔細聽著，不時拿起一個扶手組件掂量一下，又接過遙控器，用布滿歲月痕跡的手指笨拙地按了按那幾個碩大的按鈕，感受著清晰的觸感和反饋音。他臉上露出濃厚的興趣：“嗯！這個思路好！實用！接地氣！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智能’強多了！誰的主意？”

“是……是我結合社區老人的實際需求和……和我父親當年的一些技改筆記，琢磨出來的。”楊帆老實回答，手心微微出汗。

“好！好一個‘琢磨’！”劉副省長贊許地點點頭，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陳靜茹，“陳老師，您這位兒子，是個實干家啊！不搞虛的，就盯著解決實際問題！”

陳靜茹平靜地回應：“小帆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能幫上點忙就好。”

劉副省長的目光隨即被敞開的陽臺門內景象吸引。他信步走了進去。陽臺不大，卻像一片濃縮的綠洲。花草錯落有致，書桌鋪著毛氈，筆墨紙硯整齊陳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植物清香。他的目光很快被書桌旁那幅墨跡淋漓、氣勢磅礴的《同根生》所吸引——虬勁沉默的老干傷痕累累，斷處卻掙扎出倔強新綠，旁枝蓬勃舒展，承接天光。他凝視良久，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動容。

“這幅畫……叫《同根生》？”他輕聲問，仿佛怕驚擾了畫中的意境。

“是。”陳靜茹回答。

“好！畫得好！名字也好！”劉副省長由衷贊嘆，目光掃過陽臺上每一盆生機盎然的植物，最后落在那盆疤痕與新生并存的玉樹上，“根扎得深，葉散得開，風雨雷電，都成了筋骨。陳老師，您這里，才是真正的‘樣板間’啊！”他的話語里充滿了真誠的敬意，沒有半分官腔。

他沒有再詢問什么宏大計劃或漂亮數據，反而饒有興致地詢問起“靜園小筑”日常書畫課怎么組織，老人們都喜歡畫什么，那些多肉植物叫什么名字、怎么養護。陳靜茹一一平靜作答，楊帆在一旁偶爾補充幾句。氣氛自然而融洽，沒有預想中的緊張和匯報感。

離開前，劉副省長站在客廳門口，再次環顧這個溫馨而充滿生命氣息的小屋，目光掃過那些樸素的紙箱，最后落在陳靜茹和楊帆身上，語重心長地說：

“陳老師，小楊同志，你們做的，是真正扎到泥土里、長到老人心坎上的事。不搞花架子，不圖虛名，就為讓老人在自己家里住得更安心、更自在。這種‘根’的力量，最實在，也最打動人。”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懇切，“省里市里會全力支持你們這種模式！需要什么資源，遇到什么困難，盡管提！讓更多像‘靜園小筑’這樣的根，在社區里扎下去，長起來！”

車隊駛離小區，留下一片被驚動后又漸漸平復的寧靜。楊帆站在單元門口，望著遠去的車尾燈，手里還捏著母親寫的那張注意事項清單。他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微微浸濕，但心頭卻涌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力量感。省領導的肯定，不是給那些華麗的ppt和虛幻的故事，而是給這實實在在的根，給這沾著泥土和汗水、從土壤里長出來的解決方案。

他轉過身，快步上樓，推開家門。陳靜茹正站在陽臺上，背對著客廳，微微彎著腰，用那把熟悉的小鑷子，極其專注地清理著一株生石花窗面縫隙里幾乎看不見的微塵。夕陽的金輝透過玻璃窗，灑在她花白的發鬢上，灑在她清瘦而挺直的脊背上，也灑在窗臺上那盆疤痕虬結卻新綠蓬勃的玉樹上。

楊帆沒有打擾。他走到客廳角落，看著那些打包好的紙箱。他蹲下身，拿起一個印著“社區適老互助計劃”的樸素紙箱，手指輕輕拂過粗糙的牛皮紙表面。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一種源于土壤深處的力量感，在他心中交織、升騰。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小倉庫里幫忙的老伙計的電話，聲音沉穩而有力：

“張叔，是我，楊帆。省領導剛走，對咱們的東西很認可！通知大家，明天一早，咱們的‘土家伙’，正式出發！按名單，送貨上門！”

電話那頭傳來張叔驚喜的回應。楊帆掛了電話，目光再次投向陽臺。母親依舊專注地侍弄著她的生石花，仿佛剛才那場足以讓無數人緊張的視察，不過是拂過葉片的一縷清風。

暮色漸濃。城市的燈火如同星河流淌。窗臺上，玉樹的新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那兩片翡翠般的嫩芽子葉，在漸暗的光線里，依舊閃爍著倔強而充滿希望的微光。泥土的氣息與植物的清香，在沉靜的空氣中，無聲地彌漫、交織，深深浸入這片被根須牢牢錨定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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