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陳靜茹終于應了一聲,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楊帆耳中。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行”,依-->>舊是那個簡單的音節。但這一次,這個音節里,少了疏離,多了些……平靜的應允。
楊帆的嘴角瞬間咧開一個如釋重負的、甚至有些傻氣的笑容,眼里閃爍著純粹的欣喜:“哎!好!那說定了!下周三上午我來接您!”
周三上午,陽光明媚。楊帆的車平穩地駛向城郊。車廂里流淌著舒緩的古典樂。陳靜茹坐在副駕,目光平靜地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母子間沒有過多的交談,但氣氛是罕見的松弛。
花木市場果然名不虛傳,規模宏大,人流如織。高大的玻璃溫室里,綠意盎然,空氣濕潤,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形態各異、色彩斑斕的花草樹木令人目不暇接。陳靜茹的腳步明顯比平時輕快了些,她的目光如同敏銳的探測器,在琳瑯滿目的盆栽間流連,尤其是那些造型奇特的多肉植物和老樁盆景區。
楊帆不再像以前那樣試圖主導路線或發表意見,只是安靜地跟在母親身后半步的距離,像一個盡職的護衛兼隨從。看到母親在某盆造型奇崛的懸崖式黑松前駐足良久,他立刻上前低聲詢問攤主養護要點;發現母親對一株綴化的法師多肉流露出興趣,他便默默記下位置和價格。當陳靜茹蹲下身,仔細查看一盆葉片厚實如碧玉、樁子遒勁滄桑的玉樹老樁時,楊帆適時地遞上了剛從旁邊攤位買來的礦泉水。
“媽,喝口水再看。”他的聲音自然了許多。
陳靜茹接過水,擰開喝了一口,目光依舊沒離開那盆老樁玉樹。攤主是個精干的中年人,見狀熱情地介紹:“大姐好眼力!這可是正經的老樁,養了快二十年了!您看這樁型,這皮色,這爆盆的勁兒!精氣神足著呢!”
陳靜茹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觸碰了一下那厚實油亮的葉片,指尖傳來生命堅韌的質感。她沒問價,只是點了點頭,目光里帶著欣賞。最終,她在一個相對僻靜的攤位前停了下來。攤位上擺的多是些品相普通但生命力旺盛的普貨多肉,但角落里有幾盆葉形奇特、顏色罕見的生石花和肉錐吸引了她的注意。
“老板,這幾盆怎么賣?”陳靜茹指著其中一盆窗面透亮、紋路清晰的生石花。
攤主是位樸實的老農,報了個實在的價格。陳靜茹沒有還價,爽快地選了兩盆生石花和一盆小巧玲瓏的肉錐。楊帆立刻上前掃碼付錢,并主動將三個小盆仔細地放進準備好的手提袋里。
回程的路上,車廂里多了幾盆新成員,散發著新鮮的泥土和植物氣息。陳靜茹抱著裝有多肉的手提袋,目光柔和地看著袋子里那幾顆小小的、形態奇特的“石頭”。陽光透過車窗灑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澤。她一直微微抿著的唇角,在無人注意的角度,悄然地、舒緩地向上彎起。
那笑容很淡,很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最細微的漣漪,轉瞬即逝,卻清晰地映在楊帆偶爾瞥向后視鏡的眼底。那不是一個需要費力維持的表情,而是發自內心的、被新奇生命所愉悅的自然流露。楊帆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心頭涌起一股混合著釋然、欣慰和難以喻溫暖的暖流。他知道,這趟花市之行,他選對了。母親的笑容,就是對他這份笨拙卻真誠的“理解”與“靠近”,最好的回饋。
車子駛入熟悉的小區。楊帆停好車,繞過來替母親打開車門,又小心地接過她手中的袋子。母子倆并肩走向單元樓。初夏的風帶著暖意,拂過路旁新綠的梧桐葉,發出沙沙的輕響。陽光慷慨地灑在他們身上,也灑在楊帆手中袋子里那幾盆小小的、生機勃勃的多肉上。
單元門口,電梯基坑的施工正熱火朝天。巨大的鋼架結構已初具規模,工人們忙碌的身影在陽光下躍動。機器的轟鳴聲依舊,卻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反而成了某種蓬勃生機的背景音。
陳靜茹停下腳步,抬頭望向那日益升高的鋼鐵骨架。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起眼睛。樓體的陰影和鋼筋骨架的線條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她的目光沉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囂,看到了不久后電梯運行、老人們不再為爬樓所困的未來圖景。她的“靜園小筑”,她扎根的這片土壤,連同她身邊這個終于開始學著理解她、以她需要的方式靠近她的兒子,都在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速度,向著更通達、更豐盈的未來生長。
楊帆站在母親身邊,也仰頭望著那施工中的電梯井道。他不再覺得這噪音是困擾母親的負擔,反而看到了其中蘊含的便利與希望,看到了母親為之付出的努力正在變成現實。他側過頭,看向母親在陽光下顯得平靜而柔和的側臉。風拂起她鬢角幾縷銀絲,陽光在她微瞇的眼角刻下細密的紋路。那一刻,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力量——一種源于深深扎根于自己選擇的土壤、歷經風雨雷電、最終在陽光下從容舒展的生命所散發出的、沉靜而磅礴的力量。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將手中裝著新多肉的袋子提得更穩了些,跟在母親身后,一步一步,踏實地走向那扇熟悉的、通往“根”的家門。陽光拉長了他們的身影,投在身后堅實的地面上,仿佛某種無聲的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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