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們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
王浩不再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些鏡頭,眼神空洞而決絕,像一尊用血肉和悲憤鑄成的雕像。他知道,他在賭!賭這最后的瘋狂能換來一絲救命的轉機!賭這用尊嚴和傷疤點燃的火焰,能燒穿冰冷的規則和資本的偽善!他把自己、把父親、把妻子、把垂死的兒子,都當成了祭品,擺在了這殘酷的祭壇上!
王建國看著兒子這近乎自毀的瘋狂舉動,老淚縱橫。他不再哀求窗口的工作人員,而是踉蹌著走到兒子身邊,用自己佝僂的身軀,試圖擋住一部分刺向兒子的鏡頭,盡管那只是徒勞。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痛楚,卻也帶著一種與兒子同歸于盡的悲壯。
小雅依舊抱著孩子,一動不動,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只有小輪那微弱的、時斷時續的呼吸,證明著這場慘烈風暴的核心,正是一個無辜幼小的生命。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神色嚴肅的中年女醫生在護士的簇擁下快步走來,顯然是驚動了高層。她看了一眼混亂的場面,目光掃過鏡頭,落在小雅懷中氣息微弱的孩子臉上,眉頭緊緊鎖起。
“怎么回事?”她沉聲問住院部窗口的工作人員。
“劉主任!他們欠費太多,系統鎖死了,沒法開單…”工作人員趕緊解釋。
劉主任的目光越過工作人員,落在狀若瘋魔的王浩身上,落在他殘廢的腿和那身刺眼的西裝上,又落在王建國額角的紗布和絕望的臉上,最后,停留在小輪那張青紫的小臉上。她的眼神極其復雜,有職業的冷靜,也有一閃而逝的動容和掙扎。
走廊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攝像機運行的微弱電流聲和王浩粗重的喘息。
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劉主任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立刻開綠色通道!送孩子進搶救室!所有費用,先記賬!”
她的話音剛落,早已待命的護士立刻沖上前,小心翼翼卻無比迅速地將小輪從小雅懷中接過,放在移動擔架床上,推著沖向了搶救室!那扇象征著生與死的厚重門扉,終于再次打開!
王浩緊繃到極限的身體猛地一松,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癱軟在輪椅上。他看著兒子被推進去的身影,看著那扇緩緩關閉的門,眼中的瘋狂火焰瞬間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
記者們的鏡頭立刻轉向了劉主任和迅速行動的醫護人員。
王建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劉主任和搶救室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撞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這個無聲的動作,蘊含了千萬語都無法表達的感激和悲慟。
混亂暫時平息。記者們圍住了劉主任和院方人員。王浩被父親扶回輪椅,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著眼睛,仿佛耗盡了所有生命。小雅依舊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搶救室的門。
王建國顫抖著拿出自己那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手指僵硬地劃開。屏幕上,是陳鋒發來的幾條未讀信息,還有幾個未接來電。最新的一條信息是:
“老王!網上炸了!浩子醫院的事上熱搜了!‘啟明科技’、‘斷腿父親’、‘垂死嬰兒’…全在熱搜上!李銳的電話被打爆了!平臺這邊也炸鍋了!你們…你們挺住!我們幾個老哥湊了點錢,不多,馬上轉給你!先救孩子要緊!”
王建國看著信息,又抬頭看向閉目喘息、仿佛蒼老了十歲的兒子,看向那扇緊閉的搶救室大門。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過他溝壑縱橫的臉頰。
兒子用最慘烈的方式,撕開了自己的傷疤,將最不堪的絕境暴露在陽光之下。這把用血肉點燃的火,終于燒開了一條縫隙,讓垂死的孫子得以喘息。
但這火,也徹底燒毀了他與啟明科技之間那點脆弱的、虛假的體面。燒毀了他可能擁有的最后一條“正常”的謀生之路。
前方,是更深的未知,是資本的滔天怒火,是更洶涌的輿論風暴,是依舊深不見底的醫療費深淵。
搶救室的紅燈,依舊刺目地亮著。希望與毀滅,只在一線之間。
王浩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父親手機屏幕上那觸目驚心的“熱搜”二字,眼神疲憊而空洞,深處卻殘留著一絲孤注一擲后的冰冷余燼。
這以傷疤為武器、以尊嚴為燃料點燃的火焰,究竟是為他們照亮了一條生路,還是將他們徹底推入了更狂暴的烈焰地獄?
只有時間,能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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