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客戶樓下。單元門有臺階。他按了門鈴。
“喂?外賣?”一個女聲從對講機傳來。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麻煩…麻煩您下來取一下可以嗎?我…我不方便上去…”王浩的聲音帶著喘息和難以掩飾的窘迫。
“什么?送上樓啊!我買了這么多東西,就是不想下樓才叫的配送!你們平臺怎么回事?”女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我的腿…”王浩試圖解釋。
“我管你腿不腿!送外賣就要送到家!不然我投訴你!”對方不耐煩地掛斷了。
冰冷的忙音像一盆冰水,澆在王浩頭上。他僵在單元門外,看著那幾級并不算高的臺階,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周圍偶爾有人進出,投來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和絕望,像藤蔓一樣勒緊了他的喉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提示音響起,是客戶催促的留,措辭嚴厲。王浩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幾級臺階,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不能退!退了,這12塊錢就沒了!退了,他就真的一點用都沒有了!
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狠勁猛地沖上頭頂。他猛地一推輪椅扶手,身體借著這股力向前撲去!在周圍路人驚愕的目光中,這個曾經在車流中矯健如風的青年,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鳥,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保溫箱里的東西散落一地,蘋果滾出老遠,酸奶盒摔破了,白色的液體流淌出來。
巨大的疼痛從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但王浩仿佛感覺不到。他用手肘撐著地面,拖著那條毫無知覺的右腿,以一種極其艱難、極其屈辱的姿勢,像匍匐前進的士兵,又像一條被碾傷的蟲,一寸一寸,向著臺階爬去!
粗糙的地面摩擦著皮膚,滲出細密的血珠。汗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爬上去!把東西送上去!拿到那12塊錢!
一步…兩步…他用盡全身力氣,終于爬上了第一級臺階。粗糙的水泥棱角硌著他的胸骨,每一次移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他伸出手,想去夠散落在臺階下的東西。
一只粗糙、布滿老繭、帶著溫熱和不容置疑力量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血跡斑斑的手腕!
王浩渾身一顫,抬起頭。
王建國不知何時趕到了。他額角還滲著血的紗布是那么刺眼,臉色灰敗得像一張舊報紙,呼吸急促,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他死死抓著兒子的手腕,看著兒子沾滿灰塵、汗水和血漬的臉,看著他因疼痛和屈辱而扭曲的表情,看著他身下那條拖曳著的、無力的右腿…
這個在風雨里奔波了半輩子,在兒子面前永遠挺直脊梁的父親,此刻佝僂著背,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像風中一片枯葉。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里,所有的憤怒、責備、心疼、絕望…最終都化為一片深不見底、令人窒息的悲愴。那是一種被生活徹底碾碎了所有尊嚴和希望的悲愴。
“爸…”王浩看著父親眼中那片近乎死灰的悲愴,一直強撐著的、用憤怒和屈辱筑起的堤壩,瞬間崩塌。巨大的委屈、不甘、痛苦和對自身無能的憎恨,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他猛地抱住父親同樣顫抖的腿,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依靠,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來的嚎啕:
“爸——!我爬不動了!我真的爬不動了啊——!”
那哭聲,凄厲、絕望,混雜著血淚,在午后的陽光下,在路人驚詫的注視中,在散落一地的蔬菜和流淌的酸奶旁,久久回蕩。
王建國佝僂著腰,僵硬地站著,任由兒子抱著他的腿,哭得渾身痙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遠處車水馬龍的街道,那片承載了他們父子兩代人血汗與夢想的戰場,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灰暗的、令人窒息的絕望。
城市的喧囂依舊,車輪滾滾向前。沒有人知道,在這條普通的小區路邊,有兩個被生活碾碎的男人,一個匍匐在地,一個搖搖欲墜,正經歷著怎樣無聲的、卻足以撕裂靈魂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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