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腳步在一棟看起來像是違章加蓋的、外墻裸露著紅磚的三層小樓前停下。樓門口掛著一塊歪斜的、字跡模糊的燈箱牌子——“順意旅社”。門口坐著個打盹的老頭,腳邊趴著一條瘦骨嶙峋的黃狗。王姐走過去,聲音低啞地問:“住店,最便宜的,一天多少錢?”
老頭掀起眼皮,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對衣著寒酸、風塵仆仆的母子,懶洋洋地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二十。押金五十。沒窗戶,公用廁所水房。”
“住三天。”王姐沒猶豫,從貼身的舊布包里摸索著,掏出幾張卷了邊的、帶著體溫的零錢,數出六十塊遞過去。那是她藏在身上最后的一點積蓄,是無數次在洗碗間隙偷偷攢下的、準備給小輝應急的錢。
老頭接過錢,隨意點了點,塞進油膩的圍裙口袋,從抽屜里摸出一把拴著褪色塑料牌的黃銅鑰匙扔在桌上:“三樓最里頭,307。熱水晚上八點到十點,過時不候。”
所謂的房間,不過是在頂樓走廊盡頭用薄木板隔出來的一個狹窄空間。門板薄得像紙,一腳就能踹開。推門進去,一股濃烈的霉味和劣質煙草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房間里只有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上面鋪著一張辨不清顏色的薄褥子。墻角擺著一個三條腿的破木凳,天花板上垂下一個沒有燈罩的燈泡,散發著昏黃微弱的光。墻壁斑駁,爬滿了可疑的污漬和水痕。唯一的小窗戶對著另一面同樣破敗的紅磚墻,距離近得幾乎伸手可及,光線被完全遮擋。
小輝站在門口,看著這比面館倉庫還不如的“房間”,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到冰冷的谷底。這就是他們落腳的地方?三天之后呢?
王姐卻像沒看見這環境的惡劣。她放下手里那個同樣破舊的小包袱——里面只有幾件換洗的衣物和那個磕碰得不成樣子的舊保溫杯。她走到床邊,伸手按了按那硬邦邦的“床鋪”,又抬頭看了看那昏黃的燈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她轉身,開始默默地整理。她把那張薄褥子扯平,把包袱放在床角當枕頭,把三條腿的凳子扶正,小心地靠在墻邊。
“媽……”小輝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恐慌,“我們……就住這兒?錢……錢給了劉姨,我們……我們以后怎么辦?”巨大的不安全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面館被封、張叔倒下、劉姨的哭罵、這陌生的破旅社……一連串的變故太快太猛,少年的世界徹底傾覆。他害怕,害怕明天,害怕這無邊無際的、看不到一絲光亮的黑暗。
王姐整理床鋪的動作頓住了。她背對著小輝,單薄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佝僂著。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不知哪里的水管傳來“嘀嗒、嘀嗒”緩慢而清晰的水聲,像某種倒計時。
良久,就在小輝以為母親不會回答時,王姐緩緩地轉過身。她的臉上依舊是那種近乎麻木的疲憊,但那雙深陷的眼睛,卻像兩口剛剛被撬開的古井,幽深得望不到底。她看著兒子,看著他眼中滿溢的驚惶和無措,嘶啞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帶著一種被生活反復鍛打后的粗糲,卻也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鋒利的決絕:
“天塌不下來。”
她頓了頓,目光越過小輝,投向門外同樣昏暗雜亂的走廊,又緩緩收回,落回兒子臉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明天,媽帶你,找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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