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防火門在王姐身后“哐當”一聲自動合攏,隔絕了辦公室所有的目光和聲音。走廊里光線昏暗,只有頭頂應急燈發出慘綠的光。王姐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剛才那短短幾秒的對視,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氣。兒子的臉,那沉郁的眼神,那聲試探性的“媽”,如同燒紅的烙鐵,在她心上燙下滋滋作響的印記。
他不是照片里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男孩了。他長大了,帶著一身的風塵和無法說的沉重心事,找到了這里。為什么?他怎么找到的?這些年他……過得好嗎?無數個問題像沸騰的氣泡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開,帶來尖銳的刺痛和滅頂的恐慌。孫老板陰鷙的臉、那個裝著母親住院單和不堪秘密的牛皮紙袋、前夫虛偽施舍的嘴臉……所有的威脅和不堪,此刻都因兒子的突然出現而被瞬間放大到極致!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要將她撕碎的恐懼——她最不堪、最卑微、最想永遠埋葬在黑暗里的那一面,暴露在了她唯一在乎的骨肉面前!
不行……不能讓他知道!絕對不能!
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現。她必須立刻、馬上把他帶離這里!離開“悅途”這潭泥沼,離開孫老板那些陰毒的眼睛,離開所有可能窺見她不堪過往的視線!
她用盡全身力氣,強迫自己站直,手指哆嗦著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和鬢角,試圖找回一絲搖搖欲墜的體面。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防火門。
辦公室里的竊竊私語在她出現的瞬間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過來,帶著探究、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或嘲弄。少年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書包帶深深勒進他單薄的肩膀。他抬起頭,看向走過來的母親,眼神復雜得像打翻的墨盒,有期待,有委屈,有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下的依賴。
王姐走到他面前,腳步有些虛浮。她不敢看兒子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洗得發白的校服領口上,喉嚨干澀得發緊。她伸出手,想拉他的胳膊,指尖卻在觸碰到他衣袖前頓住了,微微顫抖著。
“走。”她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和慌亂,“跟我走。”
少年看著她躲閃的眼神和那只懸在半空、微微顫抖的手,眼底最后一點微弱的光似乎徹底熄滅了。他沉默地、順從地轉過身,跟在她身后。母子倆一前一后,穿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無數道無聲的目光,走出了“悅途”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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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王姐腳步飛快,幾乎是小跑著,只想盡快逃離身后那座無形的牢籠。少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書包隨著步伐一下下拍打著他的背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低著頭,看著母親腳下那雙沾滿泥點、后跟磨損嚴重的舊皮鞋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急促移動。
她沒有帶他去任何餐館或咖啡館,而是徑直走向附近一個老舊小區背后僻靜的街心小公園。公園很小,設施陳舊,幾張掉了漆的長椅孤零零地立著,旁邊是幾棵枝葉稀疏的梧桐樹。午后,這里幾乎沒有人跡。
王姐在一張最角落、靠近灌木叢的長椅上坐下,身體依舊繃得很緊。她指了指旁邊的位置,聲音依舊干澀:“坐。”
少年依坐下,將沉重的書包放在腳邊,雙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脊背挺得筆直,目光卻低垂著,盯著地上幾片被雨水打濕、粘在水泥地上的枯黃梧桐葉。
沉默在濕冷的空氣中蔓延,沉重得能擰出水來。只有遠處馬路上偶爾傳來的車流聲,模糊地提醒著他們并未與世界徹底隔絕。
“你……”王姐艱難地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終于抬起眼,看向兒子。少年的側臉線條已經有了硬朗的輪廓,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倔強。這倔強,像極了她自己,也像極了他那個薄情寡義的父親。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他依舊盯著地上的落葉,喉結滾動了一下,才用一種刻意維持平靜、卻掩不住緊繃的聲音說:“外婆……情況不太好。醫生說,可能……就這幾天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卻又像一塊巨石,狠狠砸在王姐心上。
王姐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中。母親!那個躺在“仁和”醫院病床上、等著心臟搭橋手術費的母親!孫老板陰冷的威脅猶在耳,此刻兒子的消息更如雪上加霜。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她……一直念著你。”少年終于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王姐,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帶著積壓了太久的質問和痛苦,“她糊涂的時候,喊的是你的小名。清醒的時候,就嘆氣,說‘別怪你媽,她難’。”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無法掩飾的尖銳傷痛,“我找不到你。你換了電話,搬了家,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只能……去你以前上班的地方問。問了好多人,才有人提了一句,說你好像去了‘悅途’。我就……找來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沉重的鼓點敲在王姐心上。那里面包含的尋找的艱辛,對外婆病情的擔憂,還有對她這個母親長久以來“消失”的委屈和憤怒,像無數根針,密密麻麻地刺穿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防。
王姐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解釋?如何解釋?解釋她為了母親的醫藥費,像乞丐一樣乞求前夫的施舍?解釋她為了保住一份微薄的薪水,在孫老板那種人面前卑躬屈膝,甚至被捏著把柄威脅?這些骯臟的、散發著銅臭和屈辱的真相,她怎么能、怎么敢對著自己已經懂事的兒子說出口?
“媽,”少年看著她慘白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眼中的冰刃似乎融化了一絲,被更深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取代,“你到底……在做什么?那個公司的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那個姓孫的老板……他是不是……”少年似乎想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眉頭緊緊皺著,“他是不是在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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