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偉先生,”王國美開口,聲音是刻意維持的、沒有溫度的平靜,“我是王國美。”
電話那頭明顯停頓了一下,隨即,那點被打擾的不耐迅速轉化為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王小姐?有事?”他甚至連一句寒暄都吝于給予。
“周老師家出事了。”王國美單刀直入,語速平緩,卻字字清晰,“昨晚被入室盜竊,門鎖被撬,家里翻得底朝天。周老師急火攻心,現在在市立醫院急診觀察區,情況不太好。”
短暫的死寂。王國美幾乎能想象出電話那頭周立偉瞬間繃緊的臉。幾秒鐘后,周立偉的聲音才重新響起,語氣帶著刻意的、公式化的關切,卻掩飾不住底音的冷漠和距離感:“什么?我爸怎么樣了?嚴重嗎?醫生怎么說?”一連串的問題,像是預設好的應急反應程序。
“血壓很高,人很虛弱,還在打點滴觀察。”王國美如實回答,接著,她拋出了最關鍵的信息,語氣加重,“賊,拿走了床頭柜抽屜里一個上了鎖的舊木匣子。”她刻意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吐出三個字,“房產證,在里面。”
這一次,電話那頭的沉默更加漫長。王國美甚至能聽到對方細微的呼吸變化。過了足有半分鐘,周立偉的聲音才再次傳來,那刻意維持的冷靜里,終于透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煩躁:“房產證?怎么會放在那種地方?簡直是……”他似乎在強行把后面更難聽的話咽回去,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了。麻煩王小姐暫時照看一下。我會盡快處理。”“處理”兩個字,他說得格外用力,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冰冷的效率感。
“周先生,”王國美打斷他,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警察已經立案,現場照片和筆錄我都拿到了。入室盜竊,性質很惡劣。尤其那個位置,”她刻意強調,“床頭柜,被暴力撬開,旁邊的墻上還被畫了侮辱性的涂鴉。這不像普通的流竄作案。”她點到為止,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
“……王小姐,你什么意思?”周立偉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明顯的慍怒和警告,“警察辦案有警察的流程!你一個女人,不要瞎摻和,更不要妄加揣測!我爸那邊我會安排!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他急于結束通話,語氣里充滿了被冒犯的不快。
“周先生,”王國美在他掛斷前,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補充道,聲音像冰錐,“房產證丟了,周老師名下這套老房子,現在就是一堆沒有‘根’的磚頭。誰想動它,都得先過了警察這一關,把賊找出來,把‘根’找回來!”她說完,不等對方反應,果斷按下了掛斷鍵。
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王國美握著手機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周立偉最后那帶著威脅和急于撇清的語氣,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她最后一點僥幸。她拿出包里那幾個裝著復印件和照片的牛皮紙信封,目光沉靜而銳利。一份,她仔細收好。另一份,她走向最近的郵局,填上了周立偉在美國的地址,選擇了最快的國際快遞。信封上,她只寫了收件人信息,落款處,是一片空白。
做完這一切,王國美才感到一種虛脫般的疲憊席卷全身。她沒有去建材市場,徑直回到了自己那間偏遠冷清的小屋。屋里還殘留著前幾天瘋狂大掃除后濃烈的清潔劑味道。她沒有開燈,在昏暗的光線里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了第三個信封。
里面,是一張薄薄的紙。那是她自己的房產證復印件。她名下那套偏遠、不值錢、卻完全屬于她的“小破房”的證明。
她將這張復印件,連同派出所拿回來的那份關于周德昌家失竊案的復印件,并排放在書桌那被擦得一塵不染的桌面上。左邊,是她王國美微薄卻握在手中的“保障”;右邊,是周德昌被暴力奪走的、視為“根”的憑證。兩套房子,兩個世界,兩份截然不同的命運,此刻在冰冷的復印件上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王國美伸出手指,指尖帶著長久勞作留下的薄繭,極其緩慢地、輕輕拂過周德昌那份復印件上那個被撬開的抽屜特寫照片。粗糙的紙張紋理摩擦著指腹,帶著一種無聲的控訴。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指尖沾染的、從復印件上蹭下的極其細微的墨粉。那一點點灰黑,在她異常潔凈的指尖上,顯得格外刺目。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去找水清洗,而是任由那點污漬停留在那里。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看了很久很久。昏暗的光線里,她的眼神空洞而疲憊,深處卻像暴風雨過后的海面,翻涌著某種沉靜到可怕的、近乎認命卻又帶著決絕的東西。
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映照著她孤獨的身影。書桌上,那兩張并排放置的房產證復印件,像兩座沉默的墓碑,記錄著被掠奪的“根”,和僅存的、搖搖欲墜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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