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元年庚辰(公元560年)
春季正月初一,南朝陳(以下簡稱“陳朝”)宣布大赦天下,改換年號為“天嘉”。北齊也宣布大赦,改年號為“乾明”。
正月初九,陳朝皇帝到南郊祭天。北齊的高陽王高湜,憑著能說會道、會討好獻媚,很受北齊顯祖(高洋)寵愛,常常跟在顯祖身邊,還拿著手杖鞭打其他親王,太皇太后(婁昭君)一直記恨他。等到顯祖去世,高湜犯了罪,太皇太后下令打他一百多棍;正月十一,高湜被打死。
正月二十一日,陳朝皇帝到北郊祭地。北齊新皇帝(高殷,濟南王)從晉陽回到都城鄴城。
二月十五日,陳朝的高州刺史紀機從軍營里逃回宣城,占據宣城郡響應王琳(原梁朝將領,當時對抗陳朝),涇縣縣令賀當遷率軍討伐,平定了叛亂。
王琳率軍到了柵口(今安徽蕪湖附近),陳朝將領侯瑱率領各路軍隊進駐蕪湖,兩軍對峙了一百多天。東關(今安徽含山附近)一帶的春水漸漸上漲,戰船能通航了,王琳就率領合肥、漴湖的兵馬,戰船一艘接一艘順流而下,軍勢非常強盛。侯瑱率軍推進到虎檻洲,王琳也派戰船在長江西岸列陣,兩軍隔著虎檻洲停泊。第二天,雙方交戰,王琳的軍隊稍稍后退,退守西岸。到了傍晚,突然刮起大風,風從東北方向來,把王琳的戰船都吹壞了,還擱淺在沙灘上。浪太大,戰船沒法退回渡口。等到天亮風停,王琳率軍進渡口修船,侯瑱等人也帶兵退回蕪湖。
北周(以下簡稱“周”)人聽說王琳往東進軍,就派都督荊、襄等五十二州軍事、荊州刺史史寧,率領幾萬兵馬趁虛偷襲郢州(今湖北武漢附近);郢州守將孫玚據城堅守。王琳聽說后,怕自己的軍隊潰散,就率領水軍往東撤退,在離蕪湖十里的地方停泊,軍營里打更的梆子聲都能傳到陳朝軍隊里。北齊的儀同三司劉伯球率領一萬多人趕來,幫王琳打水上仗;北齊行臺慕容恃德的兒子慕容子會,率領兩千精銳騎兵,駐扎在蕪湖西岸,為水軍壯聲勢。
二月十六日,侯瑱命令軍營里早早做飯,讓士兵們吃飽了等著敵軍。當時刮著很急的西南風,王琳自認為得了天助,率軍直接沖向陳朝都城建康(今江蘇南京)。侯瑱等人慢慢從蕪湖出發,跟在王琳軍隊后面——這西南風反倒幫了侯瑱的忙。王琳扔火把想燒陳朝的船,結果風把火把吹回去,反倒燒了自己的船。侯瑱下令用“拍竿”(古代戰船的武器,用竹竿拍擊敵船)打王琳的戰船,又用蒙著牛皮的沖鋒小船撞王琳的船,還把熔化的鐵水灑向敵船。王琳的軍隊大敗,士兵有兩三成被淹死,剩下的都棄船上岸逃跑,幾乎全被陳朝軍隊殺了。北齊在西岸的騎兵、步兵,自己人擠著踩踏著逃跑,還都陷進了蘆葦蕩和泥坑里;騎兵全都扔了馬逃跑,最后只活下來兩三成。陳朝軍隊活捉了劉伯球、慕容子會,殺死、俘虜的敵軍數以萬計,把王琳(原梁朝)和北齊的軍用物資、兵器全繳獲了。王琳坐著小船沖開陳朝軍隊的包圍逃跑,到了湓城(今江西九江),想收攏逃散的士兵,可沒人愿意歸附他,只好帶著妻妾和十幾個親信逃往北齊。
之前,王琳派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劉仲威保護永嘉王蕭莊(原梁朝宗室,王琳擁立的“皇帝”);等到王琳戰敗,身邊的人全散了。袁泌用小船把蕭莊送到北齊邊境,拜別蕭莊后就返回陳朝投降了;劉仲威帶著蕭莊逃往北齊。袁泌是袁昂的兒子。(原王琳麾下的)樊猛和他哥哥樊毅,也率領自己的部眾投降了陳朝。
北齊把文宣皇帝(高洋,即顯祖)葬在武寧陵,廟號定為“高祖”,后來又改成“顯祖”。
二月十八日,陳朝皇帝下詔書:“官員士族、打仗的士兵,只要是被王琳脅迫入伙的,全都赦免,之后按才能安排官職。”
二月十九日,北齊任命常山王高演為太師、錄尚書事(總領朝政),任命長廣王高湛為大司馬、并省錄尚書事(管理并州行政),任命尚書左仆射平秦王高歸彥為司空,任命趙郡王高睿為尚書左仆射。
北齊還下詔書:“之前被沒入官府做奴婢、或是賞賜給私人的元氏(北魏皇室后裔)親屬,全都釋放遣返。”
二月二十五日,陳朝任命太尉侯瑱為都督湘、巴等五州軍事,鎮守湓城。
北齊顯祖(高洋)去世時,常山王高演在皇宮里主持喪事,婁太皇太后想立他為皇帝,沒辦成;后來太子高殷即位,高演才回到大臣的行列里。因為皇帝正在守喪(按禮制要“諒陰”,即沉默少、專注守喪),朝廷下詔讓高演住在東館,大臣要上奏的事,都先找他商量決定。楊愔(北齊輔政大臣)等人因為高演和長廣王高湛,既是皇室近親、地位又高,怕他們對小皇帝不利,心里很忌憚。過了沒多久,高演就被打發回自己的王府,從這以后,朝廷的詔書、命令大多不讓他參與了。
有人對高演說:“兇猛的鳥離開巢穴,肯定會有掏鳥蛋的危險。現在王爺您怎么能老出宮回王府呢?”中山太守陽休之去拜訪高演,高演不見他。陽休之對高演的屬官王曦說:“以前周公早上讀一百篇書,晚上見七十位賢士,還怕自己做得不夠。現在錄尚書事(指高演)有什么可顧慮的,竟然這樣拒絕賓客!”
之前,在顯祖(高洋)在位時,大臣們人人都怕保不住自己。等到濟南王高殷即位,高演對王曦說:“現在小皇帝垂手治國(不親自掌權),我們這些人也能安閑度日了。”接著又說:“朝廷現在寬厚仁慈,真是個能守住家業的好君主。”王曦說:“先帝在位時,東宮(太子住處)只派了一個胡人當太子的老師。現在小皇帝年紀還小,突然要處理這么多朝政,殿下您應該每天在他身邊輔佐,親自聽從他的旨意。要是讓外姓人負責傳達詔書、發布命令,大權肯定會落到別人手里——殿下您就算想安心當藩王,能辦得到嗎?就算您能退隱,您仔細想想,自家的家業能長久保住嗎?”高演沉默了很久,問:“那我該怎么辦?”王曦說:“周公抱著周成王攝政七年,之后才把權力還給成王,殿下您得好好考慮這件事!”高演說:“我怎么敢跟周公比!”王曦說:“以殿下現在的地位聲望,就算不想當周公,能行嗎?”高演沒回應。顯祖(高洋)當年確實派過胡人康虎兒保護太子,所以王曦才提到這件事。
北齊小皇帝(高殷)要從晉陽出發去鄴城,當時大臣們都議論,認為常山王高演肯定會留守晉陽(北齊的軍事重鎮、“根本之地”);可輔政大臣們想讓高演跟著皇帝去鄴城,留長廣王高湛守晉陽;接著又犯了疑,最后下令讓兩位親王都跟著皇帝去鄴城。朝廷外的官員聽說后,沒有不震驚的。朝廷又下令任命王曦為并州長史(讓他遠離高演)。高演要出發時,王曦到郊外送他。高演怕有人監視,就讓王曦回城,拉著王曦的手說:“你多保重,小心行事!”說完就騎馬走了。
平秦王高歸彥總管皇宮的警衛,楊愔宣布皇帝詔令,留下五千名隨從御駕的士兵在“西中”(晉陽附近地名),暗中防備意外情況;到了鄴城幾天后,高歸彥才知道這件事,從此就怨恨楊愔。
領軍大將軍可朱渾天和,是可朱渾道元的兒子,娶了皇帝的姑姑東平公主,他常說:“要是不殺了那兩位親王(高演、高湛),小皇帝肯定沒法安心在位。”燕子獻(北齊輔政大臣)出主意,想把婁太皇太后遷到北宮,讓她把權力交還給小皇帝的母親(李太后)。
另外,從北齊天保八年(公元557年)以來,爵位、賞賜大多很濫,楊愔想整頓精簡,就先自己上奏,請求解除“開府儀同三司”的頭銜和“開封王”的爵位;那些靠鉆營得到恩寵、爵位的人,也都被罷免。從此,那些失去職位的寵臣、小人,全都投靠了兩位親王(高演、高湛)。平秦王高歸彥一開始和楊愔、燕子獻一條心,后來變了卦,把楊愔等人猜忌、提防兩位親王的事,全告訴了高演和高湛。
侍中宋欽道,是宋弁的孫子,顯祖(高洋)讓他在東宮當差,教太子處理政務。宋欽道當面奏請小皇帝,說“兩位親王權勢太重,應該盡快除掉他們”。小皇帝沒答應,說:“你可以和令公(指楊愔,當時加“令公”頭銜)一起仔細商量這件事。”
楊愔等人商量,想把兩位親王調出京城當刺史;又因為小皇帝仁慈,怕奏請后不被批準,就把奏章呈報給李太后,詳細說明留下兩位親王的危害。宮里有個叫李昌儀的宮女,是高仲密的妻子,李太后因為和她同姓,關系很親近,就把奏章給李昌儀看;李昌儀偷偷把這件事告訴了婁太皇太后。楊愔等人又商量,不能讓兩位親王同時出京,就上奏請求讓長廣王高湛鎮守晉陽,讓常山王高演擔任錄尚書事。兩位親王接受任命后,二月二十五日,在尚書省召集全體官員開會。楊愔等人準備去參加,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鄭頤攔住他們說:“情況不明,別輕易去。”楊愔說:“我們是真心為國家著想,常山王就職,我們哪有不去的道理!”
長廣王高湛,一早就在錄尚書省的后屋埋伏了幾十個家仆,又事先和宴席上的功臣權貴賀拔仁、斛律金等人約好:“輪到給楊愔他們敬酒時,我會給每人勸兩杯,他們肯定要起身推辭。我第一次說‘拿酒’,第二次說‘拿酒’,第三次說‘怎么還不拿下’,你們就立刻把他們抓起來!”
到了宴會時,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楊愔大喊:“親王們要謀反嗎?想殺忠臣良將?我們尊奉天子、削弱藩王,一片忠心報國,有什么罪!”常山王高演想暫緩動手,高湛說:“不行。”接著手下人就用拳頭、棍棒亂打,楊愔、可朱渾天和、宋欽道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最后各被十個人架住。
燕子獻力氣大,頭發又少,狼狽地推開人群沖出門,斛律光追上去把他抓住。燕子獻嘆道:“大丈夫謀劃太遲,才落到這步田地!”眾人又派太子太保薛孤延等人去尚藥局抓鄭頤,鄭頤說:“不聽有智慧的人勸告,落到今天這地步,難道不是命嗎!”
兩位親王(高演、高湛)和平秦王高歸彥、賀拔仁、斛律金,押著楊愔等人強行闖入云龍門。遇到守門都督叱利騷,高演喊他過來,他不肯,就派騎兵把他殺了。開府儀同三司成休寧拔出刀呵斥高演,高演讓高歸彥去勸他——高歸彥長期掌管禁軍,向來被士兵信服,士兵們都放下了武器,成休寧只好嘆氣作罷。
高演進宮來到昭陽殿,高湛和高歸彥守在朱華門外。小皇帝(高殷)和婁太皇太后一起出來,太皇太后坐在殿上,李太后和小皇帝站在旁邊。高演拿著磚頭磕頭,上前說:“臣和陛下是至親骨肉,楊遵彥(楊愔字遵彥)等人想獨掌朝政、作威作福,從王公以下的官員都嚇得不敢出聲;他們互相勾結,早晚要作亂,要是不早動手,肯定會危害國家。臣和高湛為國家著想,賀拔仁、斛律金顧念獻武皇帝(高歡)創下的基業,一起抓了楊遵彥等人進宮,沒敢擅zisha他們。臣擅自行動的罪過,實在該萬死。”
當時大殿庭院和兩側走廊里,有兩千多名披甲衛士,都在等皇帝下令。武衛娥永樂武力超群,一直受顯祖(高洋)厚待,他手按刀柄抬頭看小皇帝,可小皇帝根本不敢看他。小皇帝本來就說話結巴,這會兒倉促間更說不出話來。
婁太皇太后下令讓衛士退下,衛士們不動;太皇太后又厲聲喊:“你們這些奴才,再不退下,馬上砍頭!”衛士們才退走。娥永樂把刀收起來,哭了起來。
太皇太后接著問:“楊郎(楊愔)在哪兒?”賀拔仁說:“他一只眼睛已經被打出來了。”太皇太后難過地說:“楊郎能做什么危害?留著他難道不好嗎!”接著責備小皇帝:“這些人懷著反心,想殺我的兩個兒子,接下來就該殺我了,你為什么縱容他們!”小皇帝還是說不出話。
太皇太后又氣又悲,說:“難道要讓我們母子被那個漢族老太婆(指李太后)擺布嗎!”李太后趕緊下拜請罪。太皇太后又對李太后發誓:“高演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想除掉威脅罷了。”高演不停磕頭。李太后對小皇帝說:“還不快安慰你叔叔!”小皇帝這才說:“我這個天子,都不敢舍不得叔叔(要殺的人),何況是這些漢族家伙!只求叔叔留我一條命,我這就下殿,這些人任憑叔叔處置。”于是楊愔等人全被斬了。
長廣王高湛因為鄭頤以前曾說過自己壞話,先割了他的舌頭、砍了他的手,再把他殺死。高演讓平秦王高歸彥帶侍衛去華林園,派京城的士兵把守宮門,在園里殺了娥永樂。
婁太皇太后去楊愔的靈前祭奠,哭著說:“楊郎忠心卻遭禍。”用宮廷的黃金做了一只假眼,親手給他安上,說:“用這個表我的心意。”高演后來也后悔殺了楊愔。
之后朝廷下詔書,列舉楊愔等人的罪狀,還說:“只治本人的罪,不追究家屬。”可沒過多久,又下令查抄楊愔等五家;王曦堅決勸諫,最后才改為每家只抄沒一房(家族分支),小孩全被處死,兄弟都被革去官職。
朝廷任命中書令趙彥深接替楊愔總管朝政。鴻臚少卿陽休之私下對人說:“要走千里路,卻殺了千里馬、騎著瘸驢走,太可悲了!”
二月二十八日,任命高演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高湛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為大將軍,平陽王高淹為太尉,高歸彥為司徒,彭城王高浟為尚書令。
當初江陵陷落時,陳朝長城公(陳霸先,當時還未稱帝)的世子陳昌、中書侍郎陳頊(陳霸先侄子)都被北周俘虜,留在長安。陳高祖(陳霸先)即位后,多次向北周請求放回二人,北周人口頭答應卻不送回。高祖去世后,北周才放陳昌回來;當時正趕上王琳作亂,陳昌就住在安陸。
王琳戰敗后,陳昌從安陸出發,準備渡江回陳朝,他給陳文帝(陳蒨)寫信,辭非常傲慢。文帝很不高興,召來侯安都,隨口說:“太子(陳昌是高祖世子,按禮法算“太子”)要回來了,我得另外找個藩地養老。”侯安都說:“自古以來哪有皇帝被取代的道理!臣愚笨,不敢遵奉這個詔令。”接著請求自己去迎接陳昌。于是大臣們上奏,請求給陳昌封官。三月初二,任命陳昌為驃騎將軍、湘州牧,封衡陽王。
北齊大丞相高演去晉陽,到了之后對王曦說:“當初沒聽你的話,差點栽了大跟頭。現在君主身邊雖然清凈了,可我到底該怎么辦?”王曦說:“殿下以前的地位,還能用禮教來決定進退;現在的形勢,已經關系到天意,不是人情常理能左右的了。”高演奏請任命趙郡王高睿為左長史,王曦為司馬。三月初六,北齊下詔書:“軍政大事,都要上報晉陽,聽從大丞相的謀劃。”
北周軍隊當初剛到郢州時,郢州的助防官張世貴獻了外城投降,導致三千多軍民被俘。北周人堆土山、架長梯,日夜攻城,還借著風勢放火,燒了內城南面五十多座城樓。守將孫玚手下士兵不到一千人,他親自安撫士兵,給士兵們敬酒、分糧,士兵們都愿為他死戰。北周人攻不下來,就封孫玚為柱國、郢州刺史、萬戶郡公,勸他投降;孫玚假裝答應來拖延時間,暗中抓緊準備守城器械,一天就準備就緒,接著又拒城堅守。后來北周人聽說王琳戰敗、陳朝軍隊要到,就解圍撤走了。
孫玚召集將領部下說:“我和王琳一起輔佐梁朝,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現在局勢變成這樣,難道不是天意嗎!”于是派使者向陳朝呈遞奏表,獻出長江中游地區投降。
王琳往東進軍時,陳文帝征調南川的軍隊,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黃法氍率領水軍準備去支援。熊曇朗占據城池、排列戰船,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周迪等人就和周敷一起包圍了熊曇朗。王琳戰敗后,熊曇朗的部眾人心渙散,周迪攻下了他的城池,俘虜了一萬多男女。熊曇朗逃到村里,被村民殺了;三月初九,他的首級被送到建康,家族全被誅滅。
北齊軍隊原先駐守魯山,三月初十棄城逃走,陳朝下詔讓南豫州刺史程靈洗駐守魯山。
三月初六,陳朝設置武州、沅州,任命右衛將軍吳明徹為武州刺史,孫玚為湘州刺史。孫玚心里不安,堅決請求入朝,朝廷征召他為中領軍;還沒上任,又改任吳郡太守。
三月二十四日,北齊封世宗(高澄,追謚)的兒子高孝珩為廣寧王,高長恭為蘭陵王。
三月二十六日,衡陽獻王陳昌進入陳朝境內,文帝下詔讓主書、舍人沿途迎接;二十八日,陳昌渡江,到江中心時,被人害死,朝廷對外宣稱他是淹死的。侯安都因“護駕有功”,進爵為清遠公。
當初,陳高祖派滎陽人毛喜跟著安成王陳頊去江陵,梁世祖(蕭繹)任命毛喜為侍郎;江陵陷落后,毛喜也被留在長安,這次和陳昌一起回來。他趁機向文帝進獻與北周和親的計策,文帝就派侍中周弘正出使北周,建立友好關系。
夏季四月初十,文帝立皇子陳伯信為衡陽王,繼承陳昌的香火。
北周世宗(宇文毓)聰明敏銳、有見識氣度,晉公宇文護忌憚他,就派膳部中大夫李安在糖餅里下毒,獻給世宗。世宗察覺了異樣,四月十九日,病情加重,口述了五百多字的遺詔,還說:“我的兒子年紀小,擔不起治國重任。魯公(宇文邕,世宗弟弟)是我的親弟弟,寬厚仁容、度量大,天下人都知道;能光大我們周家的,一定是他。”四月二十日,世宗去世。
魯公宇文邕(周武帝)從小就有器量風度,特別受世宗(宇文毓)親近偏愛,朝廷大事大多讓他參與商議;他性格沉穩內斂,有深遠見識,除非世宗主動詢問,否則從不多說話。世宗常贊嘆:“這人要么不說話,一開口就切中要害。”四月二十一日,魯公即位為帝,宣布大赦天下。
五月初二,北齊任命開府儀同三司劉洪徽為尚書右仆射。
侯安都的父親侯文捍曾任始興內史,在任上去世。陳文帝(陳蒨)想接侯安都的母親回建康,老太太堅決要求留在故鄉。五月初五,朝廷特地設置東衡州,任命侯安都的堂弟侯曉為刺史;侯安都的兒子侯秘才九歲,文帝任命他為始興內史,讓兩人留在故鄉侍奉侯母。
六月十二日,文帝下詔將梁元帝(蕭繹)葬在江寧,喪葬時的車馬、旗幟、禮儀制度,全按梁朝舊制執行。
北齊收斂了永安王(高浚)、上黨王(高渙)的遺骨,予以安葬。朝廷下令讓上黨王妃李氏回王府居住。之前曾逼迫過李氏的馮文洛,還想故技重施,修飾打扮后去見她。李氏讓侍從全員列隊,把馮文洛叫到臺階下,斥責道:“我遭難流亡,受了天大的屈辱,只因心志節操薄弱,沒能自盡。幸好蒙朝廷恩詔,得以回到王府,你是什么東西,還敢來欺辱我!”下令打他一百棍,打得他血流滿地。
秋季七月初七,陳朝封皇子陳伯山為鄱陽王。
北齊丞相高演因王曦性情溫和、行事遲緩,擔心他不合武將心意,常常夜里用車把他接來議事,白天卻不跟他說話。一次高演帶王曦進密室,說:“近來王侯權貴們,總來逼迫我,說我違背天意不吉利,恐怕早晚要出變故。我想按律法整治他們,你看如何?”王曦說:“朝廷近來疏遠皇族親屬,殿下您之前(抓楊愔)的舉動,已不是臣子該做的事。現在君臣、親族間像有芒刺在背,互相猜忌,這種局面怎能長久!殿下即便想謙讓退避,把皇位當無用的糠皮舍棄,恐怕也違背上天旨意、斷送先帝基業。”高演說:“你竟敢說這種話,該按律法治你的罪!”王曦說:“天時人事都表明,大家并非有別的圖謀,所以我才敢冒死直,這也是神明所贊許的啊。”高演說:“拯救危難、匡正時局,得等賢明之人來做,我怎敢私下議論!別再多說了!”
丞相從事中郎陸杳即將出使,握著重曦的手,讓他勸高演稱帝。王曦把陸杳的話告訴高演,高演說:“如果朝廷內外真有這心思,趙彥深整天在我身邊,為何從沒說過一句?”王曦趁機在公務間隙悄悄問趙彥深,趙彥深說:“我近來也對這種議論感到震驚,每次想向丞相陳說,都嚇得說不出話、心發慌。你既然開了頭,我也該冒死吐露真心。”于是兩人一起勸高演稱帝。
高演就把這事告訴了婁太皇太后。宦官趙道德說:“相王不效仿周公輔佐成王,反倒要奪親侄子的皇位,就不怕后世說您篡位嗎?”太皇太后說:“道德說得對。”沒過多久,高演又啟奏:“天下人心不安,恐怕突然發生變故,得盡早確定皇位歸屬。”太皇太后這才同意。
八月初三,太皇太后下命令,廢北齊小皇帝(高殷)為濟南王,讓他遷出皇宮住到別的宮殿;讓常山王高演繼承皇位,還告誡高演:“別讓濟南王有意外!”
肅宗(高演,北齊孝昭帝)在晉陽即位,大赦天下,改年號為“皇建”。婁太皇太后改稱皇太后;原李太后改稱文宣皇后,住的宮殿叫昭信宮。
八月初六,高演下詔:續封功臣爵位,按禮儀賞賜年老的大臣,邀請大臣直朝政,褒獎為國死難者,追贈有德望的人。
高演對王曦說:“你怎么把自己當外人,總不見我?從今往后,哪怕不是你分管的事,只要有想法,就隨時寫個文書,等我稍有空閑,直接呈上來。”接著下令讓王曦和尚書陽休之、鴻臚卿崔曦三人,每天辦公結束后,就到東廊集合,一起梳理歷代的禮樂制度、官職設置、農田市集、賦稅征收——對那些不合時宜卻仍在沿用、或自古有益卻如今廢棄的制度,以及品德高尚卻長期埋沒、或用花巧語迷惑世人、危害朝政的人,都要仔細研究,逐步分條上奏。朝廷早晚給他們提供御膳,到黃昏才讓他們回去。
高演見識深遠、性格沉穩敏銳,早年在官府任職,熟悉政務;即位后尤其勤勉,大力革除顯祖(高洋)時的弊政,當時人佩服他的精明,卻譏諷他過于細苛。一次他問舍人裴澤:“外面對朝政得失有什么議論?”裴澤隨口答道:“陛下英明公正,本可和古代賢君相比;但有識之士都說您過于細苛,作為帝王的氣度,還不夠宏大。”高演笑著說:“確實如你所說。我剛執掌朝政,擔心考慮不周,才會這樣。這種做法怎能長久,只怕以后又會有人嫌我疏漏。”裴澤因此受到寵信。
庫狄顯安陪高演坐著,高演說:“顯安,你是我姑母的兒子,今天咱按家人禮節,不用講君臣尊卑,你直說我的不足。”庫狄顯安說:“陛下說過很多空話。”高演說:“為什么?”答道:“陛下過去見文宣帝(高洋)用馬鞭打人,總說不對;現在您自己也這么做,這不就是空話嗎?”高演握住他的手道歉。又讓他接著直,庫狄顯安說:“陛下太細苛,做天子反倒像個小吏。”高演說:“我很清楚。但朝廷長期沒有規矩,我是想通過整頓,最終達到‘無為而治’啊。”高演又問王曦,王曦說:“顯安說得對。”庫狄顯安是庫狄干的兒子。對大臣們的進,高演都從容接受。
高演天性極孝,太后生病時,他連走路都走不穩,面色憔悴,近四十天衣不解帶地侍奉。太后病情稍有加重,他就睡在太后寢宮門外,太后的飲食、藥物,全由他親手奉上。太后曾心痛得無法忍受,高演站在帷幕前,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掌替太后分擔痛苦,血都流到了衣袖里。他對弟弟們也很友愛,沒有君臣間的隔閡。
八月初九,北齊任命長廣王高湛為右丞相,平陽王高淹為太傅,彭城王高浟為大司馬。
北周軍司馬賀若敦率領一萬兵馬,突然抵達武陵;陳朝武州刺史吳明徹無法抵抗,率軍退回巴陵。
當初江陵陷落時,巴州、湘州的土地全被北周占領,北周派梁朝降將駐守。陳朝太尉侯瑱等人率軍逼近湘州,賀若敦率領步兵、騎兵前去救援,乘勝深入,駐軍在湘川。
九月初七,北周將領獨孤盛率領水軍和賀若敦一起進軍。十三日,陳朝派儀同三司徐度率軍到巴丘與侯瑱會合。恰逢秋雨泛濫,獨孤盛、賀若敦的糧草供應被切斷,只好分兵搶掠,來補充軍資。
賀若敦怕侯瑱知道自己缺糧,就在營地里堆了很多土堆,上面蓋一層米,然后召來附近村民,假裝詢問事情,隨即讓他們離開。侯瑱聽說后,真以為北周軍糧草充足。賀若敦又加固營壘、建造房屋,做出要長期駐守的樣子,湘州、羅州之間的農業生產因此荒廢。侯瑱等人對此毫無辦法。
之前當地百姓常駕小船,載著米、粟、雞、鴨去慰勞侯瑱的軍隊。賀若敦對此很頭疼,就假裝成百姓裝船,在船里埋伏士兵。侯瑱的士兵看見,以為是運糧船來了,上前爭搶,船里的北周士兵突然沖出,把他們活捉。
另外,賀若敦軍中常有叛兵騎馬投奔侯瑱,賀若敦就找來一匹馬,牽著它靠近船,讓船上的人迎面用鞭子抽馬。這樣反復幾次,馬害怕船不敢靠近。之后他在江岸埋伏士兵,讓人騎著這匹怕船的馬去招誘侯瑱的軍隊,謊稱要投降。侯瑱派兵迎接,士兵們爭相去牽馬,馬因怕船不肯上船,埋伏的北周士兵突然沖出,把陳軍全殺了。從這以后,即便真有百姓來送糧、士兵來投降,侯瑱也以為是詐謀,一概拒絕、攻擊。
冬季十月十六日,侯瑱在楊葉洲擊敗獨孤盛,獨孤盛收攏殘兵上岸,筑城自保。二十日,陳文帝下詔讓司空侯安都率軍會合侯瑱,向南征討北周軍。
十一月初五,北齊孝昭帝(高演)立妃子元氏為皇后,立世子高百年為太子。高百年當時才五歲。
北齊孝昭帝(高演)征召前開府長史盧叔虎任中庶子。盧叔虎是盧柔的堂叔。孝昭帝向他詢問治國要務,盧叔虎建議討伐北周,說:“我國強、北周弱,我國富、北周貧,雙方實力懸殊。但戰亂一直沒停、沒能吞并對方,問題就出在沒利用好‘強’和‘富’的優勢。輕兵野戰、勝負難料,那是胡人的戰術,不是萬無一失的辦法。應當在平陽修筑重鎮,和北周的蒲州對峙,深挖壕溝、高筑堡壘,囤積糧食和武器。如果北周閉關不出,我們就逐步蠶食它的河東地區,讓它一天天陷入困境;如果它出兵,沒有十萬以上兵力,根本打不過我們——而且它出兵的糧草全要從關中運輸。我們的士兵每年輪換一次,糧食充足;它來求戰,我們就避而不打;它撤退,我們就趁它疲憊追擊。長安以西人口稀少、城池分散,北周軍隊往返行軍本就困難,要是和我們長期對峙,農業肯定荒廢,不出三年,它自然就垮了。”孝昭帝非常贊同這個計策。
之后孝昭帝親自率軍進攻庫莫奚(北方游牧部族),抵達天池(今山西寧武附近);庫莫奚逃出長城向北逃竄,孝昭帝分兵追擊,繳獲七萬頭牛羊后返回。
十二月十六日,陳文帝下詔:“從今往后,從正月到四月,已招供認罪的死刑犯,暫時停止執行。”
十二月二十日,北周巴陵守將尉遲憲投降陳朝,陳朝派巴州刺史侯安鼎駐守巴陵。二十一日,獨孤盛率領殘余部眾從楊葉洲悄悄逃走。
十二月二十七日,北齊孝昭帝返回晉陽。
孝昭帝曾在殿前sharen,事后問王曦:“這人該殺嗎?”王曦說:“該殺,但可惜死的地方不對。臣聽說‘處死犯人要在集市上,讓眾人都唾棄他’,宮殿朝堂不是行刑的地方。”孝昭帝臉色一變,道歉說:“從今往后,我一定為王公大臣們改正這個做法。”
孝昭帝想任命王曦為侍郎,王曦堅決推辭不肯接受。有人勸他別和朝廷疏遠,王曦說:“我從年輕時起,見多了權貴人物——得意一時的人,很少有不垮臺的。況且我性格本就遲緩,受不了政務繁忙,君主眼下的恩寵,怎能長久依靠?萬一將來出事,想退都沒退路。不是我不想當高官,實在是把利害想透了。”
當初,北齊顯祖(高洋)在位末年,糧食價格飛漲。濟南王(高殷)即位后,尚書左丞蘇珍芝建議修建石鱉等屯田(今安徽境內),從此淮南的軍糧供應充足。孝昭帝即位后,平州刺史嵇曄建議開墾督亢陂(今河北涿州附近),設置屯田,每年收獲幾十萬石稻粟,北方邊境的糧食也能自給;又在黃河沿岸設置懷義等屯田,供應河南地區的軍需。從此,陳朝逐步免除了糧食轉運的勞役。
天嘉二年辛巳(公元561年)
春季正月初一,北周改年號為“保定”,任命大冢宰宇文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下令天、地、春、夏、秋、冬五府的事務全由天官總領,無論大事小事,都先由宇文護決斷,再上報皇帝。
正月初三,陳朝宣布大赦天下。
北周武帝(宇文邕)到圜丘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