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帝大怒:“你的罪比崔浩還重,怎么能活命!”太子害怕了,說:“皇上威嚴太重,高允是小臣,嚇得語無倫次了。我之前問過他,他都說《國史》是崔浩寫的。”太武帝問高允:“真像太子說的那樣嗎?”高允回答:“我罪該滅族,不敢說假話。殿下因為我長期給他講經,憐憫我,想救我活命罷了;他其實沒問過我,我也沒說過那樣的話,不敢亂說話。”
太武帝回頭對太子說:“這人才是正直的!這是常人難做到的事,高允卻做到了!臨死不改變供詞,是誠信;作為臣子不欺騙君主,是忠貞。應該特別赦免他的罪,來表彰他的品德。”于是赦免了高允。
隨后太武帝召崔浩上前,當面質問他。崔浩惶恐不安,答不上來。高允卻把事情一一說明,條理清晰。太武帝命高允寫詔書,誅殺崔浩及下屬宗欽、段承根等人,下至奴仆小吏,共一百二十八人,全部滅五族;高允遲疑著不寫。太武帝多次派人催促,高允請求再見皇上一面,然后再寫詔書。
太武帝讓高允上前,高允說:“崔浩的罪,如果還有其他過錯,我不敢知曉;如果只是因為記載史實觸犯皇上,罪不至死。”太武帝發怒,命武士抓高允。太子為高允磕頭求情,太武帝的怒氣才消,說:“沒有這個人,又會有幾千人被殺了。”
六月初十(己亥日),北魏下詔:誅殺清河崔氏中與崔浩同族的人,無論親疏;以及崔浩的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全部滅族;其余受牽連的人,只殺本人。士兵把崔浩關在囚車里,送到城南,幾十名衛士往他身上小便,崔浩的慘叫聲路人都能聽到。宗欽臨刑前感嘆:“高允大概是圣人吧!”
后來有一天,太子責備高允:“人也該知道變通。我想救你活命,已經給你暗示,你卻始終不聽,還把皇上激怒到這種地步。每次想起這事,都讓我心驚。”高允說:“史官的職責,是記錄君主的善惡,為后人提供勸誡,所以君主會有所敬畏,謹慎行事。崔浩辜負皇上的信任,因私欲埋沒廉潔,因愛憎掩蓋公正,這是崔浩的過錯。至于記載朝廷日常事務、評論國家得失,這是史官的本職,沒有大的過錯。我和崔浩實際做著同樣的事,生死榮辱,按道義不該有區別。我確實承蒙殿下救命之恩,但違背本心茍且偷生,不是我愿意的。”太子感動得露出敬佩的神情,連連贊嘆。
高允退下后,對人說:“我不聽太子的指導,是怕重蹈翟黑子的覆轍啊。”
起初,冀州刺史崔賾、武城男崔模,與崔浩同族卻不同支;崔浩常輕視侮辱他們,因此雙方關系不和。等到崔浩被誅殺,只有這兩家得以幸免。崔賾是崔逞的兒子。
六月十二日(辛丑日),北魏太武帝向北巡視陰山。太武帝殺了崔浩后就后悔了,恰逢北部尚書宣城公李孝伯病重,有人傳他已經去世,太武帝哀悼說:“李宣城可惜了!”接著又說:“我說錯了,崔司徒(崔浩)才可惜,李宣城只是讓人同情!”李孝伯是李順的堂弟,自從崔浩被誅殺后,軍政大事的謀劃都出自李孝伯,太武帝對他的寵信僅次于崔浩。
起初,車師國(今新疆吐魯番附近)大帥車伊洛世代臣服北魏,北魏任命他為平西將軍,封前部王。車伊洛準備入朝拜見太武帝,沮渠無諱(北涼殘余勢力)阻斷了他的去路,車伊洛多次與沮渠無諱交戰,擊敗了他。沮渠無諱去世后,弟弟沮渠安周奪取了沮渠無諱兒子沮渠乾壽的兵權,車伊洛派人勸說沮渠乾壽,沮渠乾壽于是率領五百多家百姓投奔北魏;車伊洛又勸說李寶的弟弟李欽等五十多人歸降,把他們都送到北魏。
車伊洛向西攻打焉耆,留兒子車歇守城。沮渠安周帶領柔然軍隊從小路偷襲,攻下了車師城。車歇逃到車伊洛身邊,父子倆一起收攏殘余部眾,據守焉耆鎮,派使者向太武帝上書說:“我被沮渠氏攻打,前后八年,百姓饑餓窮困,無法生存。我現在棄國出逃,得以幸免的人只有三分之一,現已到達焉耆東境,請求陛下救濟!”太武帝下詔打開焉耆的糧倉,賑濟車伊洛的部眾。
吐谷渾王慕利延被北魏逼迫,上奏表請求進入劉宋的越巂郡(今四川西昌附近)自保,文帝同意了;但慕利延最終沒來。
宋文帝想討伐北魏,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人都贊同;左軍將軍劉康祖認為“今年時間已晚,請等明年再出兵”。文帝說:“北方百姓苦于北魏的暴虐統治,義軍紛紛興起。如果駐軍等待一年,會挫敗義軍的抗敵之心,不行。”
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勸諫說:“我們以步兵為主,北魏以騎兵為主,兵力懸殊,難以對抗。檀道濟兩次北伐都沒成功,到彥之也戰敗而回。現在看王玄謨等人的能力,超不過這兩位將領,我軍的強盛也不如過去,恐怕會讓王師再次受辱。”
文帝說:“王師之前兩次失利,各有原因:檀道濟養寇自重(故意保留敵人以鞏固自身地位),到彥之中途生病。北魏所依賴的只有騎兵;今年夏天雨水充沛,河道暢通,我們乘船北上,碻磝(今山東茌平)的北魏軍一定會逃走,滑臺(今河南滑縣)的-->>小股守軍,容易攻克。拿下這兩座城后,我們可以利用當地的糧食安撫百姓,虎牢(今河南滎陽)、洛陽自然就守不住了。等到初冬,各城防守相連,北魏騎兵渡過黃河,就會被我們活捉。”
沈慶之還是堅持認為不可伐魏。文帝讓徐湛之、江湛反駁他。沈慶之說:“治理國家就像治理家庭,耕種該問農夫,織布該問織女。陛下現在想討伐他國,卻和白面書生商量,事情怎么能成功!”文帝大笑。太子劉劭和護軍將軍蕭思話也勸諫,文帝都不聽。
北魏太武帝聽說宋文帝要北伐,又給文帝寫信說:“我們雙方和好已久,但你貪心不足,引誘我的邊民。今年春天我南巡,不過是查看我的百姓,把被你引誘的人驅趕回去。現在聽說你想親自來,要是你真能到中山(今河北定州)和桑干川(今山西大同附近),就隨意走,你來我不迎接,你走我不送行。要是你厭倦了自己的國土,可以來平城居住,我也去揚州,咱們互換地方。你已經五十歲了,從沒出過家門,就算勉強來,也像三歲嬰兒,和我們這些在馬背上長大的鮮卑人比,到底誰強呢!我沒什么別的東西能送你,現在送十二匹獵馬,還有毛氈、藥品等。你路途遙遠,馬體力不夠,這些馬可以騎;要是你不服水土,藥品能自己治療。”
秋天,七月十二日(庚午日),宋文帝下詔說:“北魏最近雖受挫敗,但兇殘本性沒改。近來收到河朔、關中、雍州的漢族和異族百姓的奏疏,他們訴說困境,渴望救助,暗中互相聯絡,等待王師;柔然(文中“芮芮”)也派密使遠道而來表示忠誠,發誓與我們夾擊北魏;奪取中原的時機,就在今天。可派遣寧朔將軍王玄謨率領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咨議參軍申坦,率水軍進入黃河,受青州、冀州二州刺史蕭斌統領;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直接進軍許昌、洛陽;徐州、兗州二州刺史武陵王劉駿、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各自率領部下,東西同時進軍;梁州、南秦州、北秦州三州刺史劉秀之,出兵震動沔水、隴山一帶;太尉江夏王劉義恭進駐彭城,統一調度各路軍隊。”申坦是申鐘的曾孫。
當時大規模征兵,王公貴族、王妃公主、朝廷官員、州郡長官,下至富裕百姓,都捐獻金銀、絲綢、雜物來補充國家軍用。又因兵力不足,征調青州、冀州、徐州、豫州、南兗州、北兗州六州的“三五民丁”(每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輪流服役),臨時征發,命令到達后十天內準備好;沿長江五郡的民丁在廣陵(今江蘇揚州)集結,沿淮河三郡的民丁在盱眙(今江蘇盱眙)集結。
又招募朝廷內外有騎兵、步兵技能或武力出眾的人,都給予豐厚獎賞。有關部門又上奏說軍用物資不足,請求對揚州、南徐州、兗州、江州四州家產滿五十萬的富人,以及財產滿二十萬的僧尼,各借四分之一的財產,戰事結束后歸還。
建武司馬申元吉領兵趕赴碻磝(今山東茌平)。七月十七日(乙亥日),北魏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逃走。蕭斌派將軍崔猛攻打樂安(今山東廣饒),北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也棄城逃走。蕭斌和沈慶之留守碻磝,派王玄謨進軍包圍滑臺(今河南滑縣)。
雍州刺史隨王劉誕派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軍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領兵從弘農(今河南靈寶)出兵。后軍外兵參軍龐季明,七十多歲,自認為是關中豪門,請求進入長安招集漢族和異族百姓,劉誕同意了;龐季明從貲谷(今河南盧氏附近)進入盧氏縣,盧氏百姓趙難接納了他。龐季明于是勸說當地士人百姓,響應他的人很多,薛安都等人趁機從熊耳山(今河南盧氏南)出兵;柳元景領兵隨后跟進。
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派中兵參軍胡盛之從汝南出兵,梁坦從上蔡(今河南上蔡)進軍長社(今河南長葛)。北魏荊州刺史魯爽鎮守長社,棄城逃走。魯爽是魯軌的兒子。幢主(低級武官)王陽兒攻打北魏豫州刺史仆蘭,擊敗了他,仆蘭逃奔虎牢(今河南滎陽);劉鑠又派安蠻司馬劉康祖領兵援助梁坦,逼近虎牢。
北魏大臣起初聽說劉宋出兵,對太武帝說,請派兵救援黃河沿岸儲存糧食布帛的地方。太武帝說:“現在馬還沒養肥,天氣還熱,倉促出兵一定沒戰功。要是劉宋軍隊持續進軍,我就暫時退回陰山躲避。我們本就穿著羊皮褲,哪里需要絲綢布帛!等十月以后,我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九月初四(辛卯日),北魏太武帝領兵南下救援滑臺,命太子拓跋晃駐守漠南防備柔然,吳王拓跋余鎮守平城。九月十三日(庚子日),北魏征調各州郡五萬士兵,分配給各路軍隊。
王玄謨的軍隊人數眾多,武器精良,但他貪婪固執又好sharen。起初包圍滑臺時,城中有很多茅屋,士兵請求用火箭燒茅屋。王玄謨說:“那些都是我的財產,怎么能馬上燒掉!”城中北魏軍趁機拆了茅屋,挖地穴居住。當時黃河、洛陽一帶的百姓,爭相捐獻糧食、拿起武器來投奔王玄謨,每天有上千人,王玄謨不任命他們的首領,反而把他們分配給親信;還向百姓索要一匹布,卻強征八百個大梨(變相掠奪),從此百姓大失所望。
王玄謨圍攻滑臺幾個月沒攻下,聽說北魏救兵將至,士兵請求用戰車筑起營壘,王玄謨不聽。
冬天,十月初七(癸亥日),北魏太武帝抵達枋頭(今河南浚縣),派關內侯代郡人陸真,夜里帶幾人突破包圍,潛入滑臺,安撫城中守軍,又登上城墻查看王玄謨軍營的部署,返回后報告太武帝。十月初九(乙丑日),太武帝渡過黃河,軍隊號稱百萬,戰鼓聲震動天地;王玄謨恐懼,率軍撤退。北魏軍追擊,劉宋軍戰死一萬多人,王玄謨的部下幾乎逃散殆盡,軍用物資和武器堆積如山,全被丟棄。
此前,王玄謨派鐘離太守垣護之率領一百艘戰船作為前鋒,占據石濟(今河南滑縣西南),在滑臺西南一百二十里處。垣護之聽說北魏軍將至,快馬送信勸王玄謨加緊攻城,說:“從前武帝(劉裕)攻打廣固(今山東青州),戰死的人很多。現在形勢比當年更緊迫,怎能顧慮士兵傷亡疲勞!希望以攻克滑臺為首要任務。”王玄謨不聽。
等到王玄謨敗退,來不及通知垣護之。北魏軍用繳獲的王玄謨的戰船,用三重鐵鎖連接,截斷黃河,阻斷垣護之的退路。黃河水流湍急,垣護之率軍從河中央順流而下,每遇到鐵鎖,就用長柄斧頭砍斷,北魏軍攔不住他;最終只損失一艘戰船,其余戰船都完好返回。
蕭斌派沈慶之率領五千人救援王玄謨,沈慶之說:“王玄謨的士兵疲憊不堪,北魏軍已逼近,必須有幾萬人才能進軍。派少量軍隊去,沒什么用。”蕭斌堅持要他去。恰逢王玄謨逃回,蕭斌要殺王玄謨,沈慶之堅決勸諫說:“北魏太武帝(小名佛貍)威震天下,率領百萬大軍,哪里是王玄謨能抵擋的!況且殺戰將只會削弱自己,不是好計策。”蕭斌才作罷。
蕭斌想固守碻磝,沈慶之說:“現在青州、冀州兵力虛弱,卻死守這座孤城,如果北魏軍向東推進,清水以東就不再是國家的領土了。碻磝孤立無援,會變成第二個沒修好的滑臺。”恰逢朝廷使者到達,不許蕭斌等人退軍。蕭斌又召集眾將商議,大家都認為該留守。
沈慶之說:“軍事事務,將軍有權自主決定。詔書從遠方來,不了解當前形勢。您有一個范增那樣的人才卻不會用,空發議論有什么用!”蕭斌和在座的人都笑著說:“沈公竟然還懂學問!”沈慶之厲聲說:“你們雖然懂古今事,卻不如我靠經驗學到的實在!”蕭斌于是派王玄謨駐守碻磝,申坦、垣護之據守清口(今山東東平附近),自己率領其余軍隊返回歷城(今山東濟南)。
閏十月,龐法起等各路軍隊進入盧氏縣(今河南盧氏),殺了北魏縣令李封,任命趙難為盧氏縣令,讓他率領部眾當向導。柳元景從百丈崖(今河南盧氏附近)領兵與各路軍隊在盧氏會合。龐法起等進攻弘農,閏十月十五日(辛未日),攻克弘農,活捉北魏弘農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守弘農。閏十月三十日(丙戌日),龐法起進軍潼關(今陜西潼關)。
北魏太武帝命令眾將分路進軍:永昌王拓跋仁從洛陽趕赴壽陽(今安徽壽縣),尚書長孫真趕赴馬頭(今安徽懷遠),楚王拓跋建趕赴鐘離(今安徽鳳陽),高涼王拓跋那從青州趕赴下邳(今江蘇邳州),太武帝親自從東平(今山東東平)趕赴鄒山(今山東鄒城)。
十一月初五(辛卯日),北魏太武帝抵達鄒山,劉宋魯郡太守崔邪利被北魏軍活捉。太武帝看到秦始皇留下的石刻,派人把石刻推倒,用“太牢”(牛、羊、豬各一頭)祭祀孔子。
北魏楚王拓跋建從清水西進,駐守蕭城(今安徽蕭縣);步尼公從清水東進,駐守留城(今江蘇沛縣東南)。武陵王劉駿派參軍馬文恭領兵趕赴蕭城,江夏王劉義恭派軍主嵇玄敬領兵趕赴留城。馬文恭被北魏軍擊敗。步尼公遇到嵇玄敬后,領兵趕赴苞橋(今江蘇沛縣西),想渡到清水西岸;沛縣百姓燒毀苞橋,夜里在樹林中擊鼓,北魏軍以為劉宋大軍趕到,爭相渡苞水(清水支流),淹死的人將近一半。
朝廷下詔任命柳元景為弘農太守。柳元景派薛安都、尹顯祖先領兵到陜城(今河南三門峽)與龐法起等人會合,自己在后方督辦糧草。陜城地勢險要堅固,各路軍隊攻打不下。北魏洛州刺史張是連提率領兩萬士兵越過崤山(今河南洛寧西北)救援陜城,薛安都等人與北魏軍在陜城南交戰。北魏軍出動沖鋒騎兵,劉宋軍抵擋不住;薛安都大怒,摘下頭盔、脫下鎧甲,只穿深紅色無袖鎧甲,戰馬也卸去防護裝備,瞪著眼睛橫持長矛,單槍匹馬沖入北魏軍陣。他所到之處無人能擋,北魏軍兩面射箭卻射不中他。這樣沖殺了好幾次,殺死殺傷的北魏軍數不勝數。
恰逢日落,劉宋別將魯元保領兵從函谷關趕到,北魏軍才撤退。柳元景派軍副柳元怙率領兩千步兵騎兵救援薛安都等人,夜里抵達,北魏軍沒有察覺。第二天,薛安都等人在陜城西南列陣。曾方平對薛安都說:“現在強敵在前,堅城在后,今天就是我們決死的日子。你要是不進攻,我就殺了你;我要是不進攻,你就殺了我!”薛安都說:“好,你說得對!”于是兩軍交戰。柳元怙領兵從南門擊鼓吶喊直沖而出,旌旗招展,北魏軍十分震驚。薛安都奮勇沖鋒,鮮血凝結在肘部,長矛折斷了,換了一根再沖進去,各路軍隊一同奮戰。從清晨到午后,北魏軍大敗,斬殺張是連提及將士三千多人,其余北魏軍跳進黃河、壕溝淹死的很多,兩千多人投降。
第二天,柳元景抵達陜城,責備投降的北魏士兵說:“你們本來是中原百姓,現在卻為北魏盡力,戰敗才投降,為什么?”投降的人都說:“北魏逼迫百姓打仗,后出發的人要被滅族,用騎兵逼迫步兵前進,沒開戰就先死了,這是將軍您親眼所見的。”將領們想把投降的人全殺了,柳元景說:“現在王師向北進軍,應當讓仁愛的名聲先傳播開。”于是把投降的人全部釋放遣送,他們都喊著“萬歲”離去。十一月初八(甲午日),劉宋軍攻克陜城。
龐法起等人進攻潼關(今陜西潼關),北魏守將婁須棄城逃走,龐法起等人占據潼關。關中豪杰四處起兵響應,各地山區的羌人、胡人也都前來歸附。
宋文帝因王玄謨敗退、北魏軍深入境內,認為柳元景等人不宜單獨進軍,下令將他們召回。柳元景派薛安都斷后,領兵返回襄陽。朝廷下詔任命柳元景為襄陽太守。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攻打懸瓠(今河南汝南)、項城(今河南沈丘),攻克兩城。文帝擔心北魏軍進攻壽陽(今安徽壽縣),召劉康祖領兵返回。十一月十七日(癸卯日),拓跋仁率領八萬騎兵在尉武(今安徽壽縣西)追上劉康祖。劉康祖有八千士兵,軍副胡盛之想憑借山險從小路撤退,劉康祖發怒說:“我們到黃河邊尋找敵人,卻沒見到;現在敵人自己送上門來,怎么能躲避!”于是把戰車連起來組成營壘前進,向軍中下令:“敢回頭觀望的斬首,敢后退的斬腳!”
北魏軍從四面進攻,劉宋將士都拼死作戰。從清晨到傍晚,殺死北魏軍一萬多人,鮮血漫過腳踝,劉康祖身上受傷十處,斗志卻更旺盛。北魏軍把兵力分成三部分,輪流作戰、休息。恰逢日落時刮起大風,北魏軍用騎兵馱著草焚燒劉宋軍營,劉康祖隨時修補營壘缺口。一支流箭射穿劉康祖的脖子,他墜馬而死,殘余士兵無法再戰,于是潰散,北魏軍追擊,幾乎把劉宋軍全部殺光。
南平王劉鑠派左軍行參軍王羅漢率領三百人駐守尉武。北魏軍趕到,士兵想向南依靠低矮的樹林固守,王羅漢因受令駐守此地,不愿離開。北魏軍進攻并活捉了他,用鐵鏈鎖住他的脖子,派三郎將(北魏低級武官)看守;王羅漢夜里砍殺三郎將,抱著鐵鏈逃奔盱眙(今江蘇盱眙)。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進逼壽陽,焚燒劫掠馬頭(今安徽懷遠)、鐘離(今安徽鳳陽),南平王劉鑠環城固守。
北魏軍駐守蕭城,距離彭城(今江蘇徐州)十多里。彭城兵力雖多,但糧食不足,太尉江夏王劉義恭想放棄彭城向南撤退。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認為歷城(今山東濟南)兵少糧多,提議用“函箱陣”(戰車組成的方陣)前進,派精兵在外側護衛,護送劉義恭、劉駿兩位親王及王妃、公主直奔歷城;分兵給護軍將軍蕭思話,讓他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則想棄城逃往郁洲(今江蘇連云港東),從海路返回京城。劉義恭撤退的決心已定,但兩種方案爭論了一整天沒定下來。
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說:“如果歷城、郁洲確實能到達,我怎會不極力贊同!現在城中缺糧,百姓都有逃走的念頭,只是因為城門緊閉、防守嚴密,想走也走不了。一旦行動,百姓就會各自逃散,要想到達目的地,怎么可能!現在軍糧雖然少,但早晚還不至于斷絕;哪有放棄安全的辦法,卻選擇危險滅亡的道路呢?如果一定要執行撤退計劃,我請求用脖子上的血玷污您的馬蹄(意為死諫)。”武陵王劉駿對劉義恭說:“叔父您是全軍統帥,撤退還是留守,我不敢干預;但我忝為彭城城主,卻棄城逃跑,實在沒臉再面對朝廷。我一定要和這座城共存亡,張長史的話不能不聽。”劉義恭于是放棄了撤退的想法。
十一月二十六日(壬子日),北魏太武帝抵達彭城,在戲馬臺(今江蘇徐州南)搭建氈屋,觀察彭城內的情況。
馬文恭戰敗時,隊主蒯應被北魏軍俘虜。北魏太武帝派蒯應到彭城南門的小市門,請求劉宋提供酒和甘蔗;武陵王劉駿給了他,并趁機請求北魏提供駱駝。第二天,北魏太武帝派尚書李孝伯到彭城南門,給劉義恭送貂皮大衣,給劉駿送駱駝和騾子,還說:“魏主向安北將軍(劉駿)致意,可暫時出城見我;我也不攻打這座城,何必讓將士辛苦,防守得這么嚴密!”
劉駿派張暢打開城門出城見李孝伯,說:“安北將軍向魏主致意,一直期待見面,但臣子不能與境外的君主私下交往,遺憾不能當面傾訴。防守是邊境城鎮的常規做法,只要讓將士心甘情愿,辛苦也不會有怨。”北魏太武帝請求劉宋提供柑橘,并借dubo用具,劉宋都給了;北魏又回贈毛氈和九種鹽、豆豉。北魏還借樂器,劉義恭回復說:“我們奉命出征,沒帶樂器。”
李孝伯問張暢:“為什么匆忙關閉城門、拆毀橋梁?”張暢說:“兩位親王因魏主營壘還沒建好,將士疲勞,擔心我軍十萬精銳士兵輕易冒犯貴軍,所以關閉城門。等貴軍將士、戰馬休息好,我們再共同清理戰場,約定日期交戰。”李孝伯說:“客人有禮節,主人會選擇是否回應。”張暢說:“昨天見貴軍到城門,可算不上有禮節。”
北魏太武帝派人來傳話:“向太尉(劉義恭)、安北將軍(劉駿)致意,為什么不派人到我這里來?彼此的情況,雖然不能完全了解,但至少要看看我的身材大小、年齡老少,了解我的為人。如果您的部下不能派來,派仆人來也行。”張暢以兩位親王的名義回復說:“魏主的相貌、能力,早已通過往來使者了解清楚。李尚書親自奉命前來,不用擔心彼此情況不了解,所以不再派使者。”
李孝伯又說:“王玄謨不過是個平庸的人,南朝為什么要重用他,以致戰敗?我軍進入南朝境內七百多里,主人竟然不能抵擋一次。鄒山(今山東鄒城)地勢險要,是你們所依靠的,我軍前鋒剛到,崔邪利就躲進山洞,將領們把他拖了出來。魏主饒他一命,現在他就在這里。”
張暢說:“王玄謨是南方的偏將,沒人說他有才能,只是讓他做先鋒。我軍主力還沒到,黃河結冰即將合攏,王玄謨趁夜撤軍,導致兵馬略有混亂罷了。崔邪利被俘,對國家有什么損失!魏主用幾十萬大軍活捉一個崔邪利,也值得說嗎!您知道進入境內七百里沒人抵擋,這正是太尉的神機妙算、鎮軍將軍(劉駿)的高明策略,用兵有時機,不用跟您多說。”
李孝伯說:“魏主不會圍攻彭城,將親自率領大軍直奔瓜步(今江蘇南京六合南)。如果南方的事能辦成,彭城不用圍攻;如果辦不成,彭城也沒什么用。我現在要南下喝長江的水來解渴了。”張暢說:“去留的事,隨你們的心意。如果胡人的馬真能喝到長江水,那就是沒有天道了。”此前有童謠唱:“虜馬飲江水,佛貍(北魏太武帝小名)死卯年。”所以張暢這么說。
張暢聲音洪亮、容貌文雅,李孝伯和身邊的人都贊嘆不已。李孝伯也能善辯,臨走時對張暢說:“長史多保重,我們近在咫尺,遺憾不能握手。”張暢說:“您也多保重,希望平定天下的日子不遠,我們相見不會太久。您如果能回到南朝(暗指北魏戰敗),今天就是我們相識的開始。”
宋文帝起用楊文德為輔助國將軍,讓他領兵從漢中向西進發,動搖沔水、隴山一帶的北魏勢力。楊文德的同宗楊高率領陰平(今四川文縣)、平武(今四川平武)的氐族部眾抵抗。楊文德進攻楊高,將其斬殺,陰平、平武兩地全部平定。梁州、南秦州二州刺史劉秀之派楊文德討伐啖提氐(氐族部落),沒能攻克,就把楊文德押送到荊州;派楊文德的堂兄楊頭駐守葭蘆城(今甘肅武都東南)。
十一月三十日(丁未日),劉宋宣布大赦。
北魏太武帝攻打彭城,沒能攻克。十二月初一(丙辰日),領兵南下,派中書郎魯秀出兵廣陵(今江蘇揚州),高涼王拓跋那出兵山陽(今江蘇淮安),永昌王拓跋仁出兵橫江(今安徽和縣東南),所到之處無不遭到摧殘毀滅,城鎮都望風潰逃。十二月初三(戊午日),建康進入戒嚴狀態。十二月初四(己未日),北魏軍抵達淮河岸邊。
宋文帝派輔國將軍臧質率領一萬人救援彭城,到盱眙(今江蘇盱眙)時,北魏太武帝已渡過淮河。臧質派冗從仆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在東山扎營,建威將軍毛熙祚占據前浦(今盱眙附近),自己在盱眙城南扎營。十二月初十(乙丑日),北魏燕王拓跋譚攻打胡崇之等三座營壘,三座營壘全部戰敗覆沒,臧質按兵不動不敢救援。臧澄之是臧燾的孫子,毛熙祚是毛修之的侄子。當天夜里,臧質的軍隊也潰散了,他丟棄軍用物資和武器,只帶七百多人逃進盱眙城。
起初,盱眙太守沈璞到任時,王玄謨還在圍攻滑臺,淮河、長江一帶沒有戰事警報。沈璞認為盱眙是軍事要地,于是修繕城墻、疏通壕溝,囤積財物糧食,儲備弓箭石頭,做好守城準備。下屬都反對他,朝廷也認為他做得過分。等到北魏軍南下,地方官員大多棄城逃走,有人勸沈璞退回建康,沈璞說:“如果北魏軍因城池小而不在意,我們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如果他們肉搏攻城,這正是我報效國家、各位封侯的時刻,為什么要逃走!各位見過幾十萬人聚集在小城下卻攻不下來的情況嗎?昆陽之戰(王莽軍攻劉秀)、合肥之戰(張遼守合肥),都是過去明確的例子。”眾人的情緒才逐漸穩定。
沈璞收攏到兩千精兵,說:“足夠了!”等到臧質向盱眙城靠近,眾人對沈璞說:“如果北魏軍不攻城,就用不上這么多人;如果他們攻城,城中也只能容納現有兵力。地方狹小、人多擁擠,很容易引發禍患。況且敵眾我寡是眾所周知的,如果靠臧質的軍隊能擊退敵人、保全城池,功勞就不全在我們;如果我們想避罪返回建康,需要船只,必然會相互擁擠踩踏,只會造成災難,不如關閉城門不讓他們進來。”
沈璞嘆息說:“北魏軍肯定攻不上城,我敢向各位保證。乘船逃回建康的念頭,我早就打消了。北魏軍的殘暴,古今未有,屠殺掠奪的苦難,大家都見過,其中僥幸存活的人,也不過是被驅趕到北方做奴婢罷了。他們(臧質的士兵)雖然是烏合之眾,難道不害怕這樣的下場嗎!這就是所謂‘同舟共濟,即使是胡人和越人也能同心’。現在兵力多,北魏軍撤退得就快;兵力少,他們撤退得就慢。我難道能為了獨占功勞而讓北魏軍多停留嗎!”于是打開城門接納臧質。
臧質見城中物資充足,十分高興,士兵們都歡呼萬歲,于是和沈璞共同防守。北魏軍南下時,沒攜帶糧草,只靠劫掠補充物資。等渡過淮河后,百姓大多逃竄躲藏,劫掠不到東西,人馬都饑餓疲憊;聽說盱眙有囤積的糧食,想把它作為北返的物資。攻克胡崇之等人的營壘后,一次攻城沒成功,就留下將領韓元興率領幾千人駐守盱眙,自己率領大軍繼續南下。因此,盱眙城有了更多時間完善防守工事。
十二月十五日(庚午日),北魏太武帝抵達瓜步(今江蘇南京六合南),拆毀百姓房屋,砍伐蘆葦建造木筏,揚要渡過長江。建康上下震驚恐懼,百姓都挑著擔子站著(隨時準備逃跑)。十二月二十七日(壬午日),朝廷內外全面戒嚴,丹陽郡境內每戶都要派出壯丁,王公以下的子弟都要服役。文帝命令領軍將軍劉遵考等人領兵分別防守渡口要道,巡邏隊伍上游連接于湖(今安徽當涂),下游到蔡洲(今江蘇南京西南),排列戰船、扎下營壘,遍布長江沿岸,從采石(今安徽馬鞍山)到暨陽(今江蘇江陰),綿延六七百里。太子劉劭出兵鎮守石頭城(今江蘇南京西),統一指揮水軍;丹陽尹徐湛之防守石頭城的糧倉,吏部尚書江湛兼任領軍將軍,軍事部署都交給他們負責。
文帝登上石頭城,面帶憂慮,對江湛說:“當初北伐的計劃,贊同的人很少。現在百姓勞累、士兵憤怒,我不能不慚愧。給大臣們帶來憂慮,是我的過錯。”又說:“如果檀道濟還在,怎么會讓胡人的馬跑到這里來!”文帝又登上莫府山(今江蘇南京江寧南),觀察形勢,懸賞捉拿北魏太武帝及北魏王公的首級,承諾給予封爵和金銀絲綢。又招募人把摻了野葛(有毒植物)的酒放在空村里,想毒死北魏人,最終沒能傷到他們。
北魏太武帝在瓜步山上開鑿盤山路,在上面搭建氈屋。他不喝南方的水,讓駱駝馱著北方的水跟隨。他派人給宋文帝送去駱駝、名馬,請求和解,并提出通婚。文帝派奉朝請田奇送去珍貴美味的食物。北魏太武帝拿到黃柑橘,立刻就吃,還喝了很多酃酒(今湖南衡陽產的名酒)。身邊有人湊過來小聲說話,懷疑食物有毒。太武帝沒有回應,舉起手指著天,又把他的孫子指給田奇看,說:“我遠道而來,不是為了追求功名,實在是想兩國繼續友好、讓百姓休養生息,永遠結為姻親盟友。如果宋朝能把公主嫁給我的孫子,我就把我的女兒嫁給武陵王劉駿,從今以后,不會再讓一匹馬南下。”
田奇返回后,文帝召來太子劉劭和大臣們商議。眾人都認為應該答應,江湛說:“戎狄沒有親情,答應他們沒好處。”劉劭發怒,對江湛說:“現在三位親王(指劉義恭、劉駿等在前線的親王)處境危險,怎么能固執地提出不同意見!”說話時聲音和臉色都很嚴厲。朝會結束后,眾人都出來,劉劭讓持劍的衛士和手下推擠江湛,江湛差點摔倒。
劉劭又對文帝說:“北伐失敗受辱,幾個州淪陷,只有殺了江湛、徐湛之,才能向天下人謝罪。”文帝說:“北伐本是我的意思,江湛、徐湛之只是沒反對而已。”從此,太子和江湛、徐湛之結下矛盾,北魏的和親提議最終也沒成功。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