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敞向宋由上書勸諫說:“近年來,水災旱災不斷,百姓收成不好。涼州邊境地區的百姓,遭受戰亂之苦;中原內地各郡,無論是官府還是百姓,都十分困窘。現在正是應該減少用度、厲行節儉的時候。朝廷廣施恩澤,但賞賜過于豐厚。聽說年終賞賜,從郎官到公卿、王侯,層層賞賜,把國庫都快用光了。要知道,國家的財富都是百姓辛勤勞作得來的。賢明的君主賞賜臣下,應該有制度規范;忠臣接受賞賜,也應當有節制。所以夏禹治水有功,只得到玄圭作為獎賞;周公輔佐成王,也僅獲賜束帛。如今您地位尊貴、責任重大,對上應當匡正國家綱紀,對下應當安撫百姓,怎么能只是不違背皇帝旨意就夠了呢!您應該先嚴格要求自己,給下面的人做表率,退還得到的賞賜,向皇帝陳述其中的利害得失,奏請讓王侯返回封國,開放皇家苑囿的禁令,節省不必要的開支,賑濟窮困孤寡之人。這樣,皇帝的恩澤才能順暢地傳達到百姓那里,百姓也會歡欣喜悅。”但宋由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尚書、南陽人宋意也上書說:“陛下孝心深厚,對皇族的恩寵極盛,對待諸王的禮儀,就像對待家人一樣。諸王的車子可以駛入宮殿大門,入朝時不用跪拜,皇帝還和他們分享美食,賞賜極為豐厚。劉康、劉焉作為旁支藩王,能夠享有大國封地,陛下對他們的恩寵超越了禮制,禮遇也過于隆重。按照《春秋》的大義,無論是父輩還是兄弟,在君主面前都是臣子,這樣才能明確尊卑秩序,強化中央、削弱地方。陛下德行和功業如此隆盛,應當為后世樹立典范,不應該因為私人恩情破壞上下秩序,違背君臣正道。而且西平王劉羨等六位王爺,都已經成家立業,屬官配備齊全,應當盡快前往封國,為子孫奠定基業。可他們的宅第在京城鱗次櫛比,長期滯留于此,生活驕奢,超越本分,所受的恩寵和俸祿也過于優厚。陛下應該割舍不忍之情,以大義決斷私恩,打發劉康、劉焉各自返回封國,讓劉羨等人也盡快前往封國,以滿足眾人的期望。”皇帝還沒來得及安排此事。
壬辰日,皇帝在章德前殿駕崩,年僅三十一歲。臨終前留下遺詔:“不要興建寢廟,一切都按照先帝的制度辦理。”
范曄評論說:魏文帝稱漢明帝明察秋毫,漢章帝則是仁厚長者。漢章帝一向善于識別人才,他厭惡漢明帝的嚴苛,施政追求寬厚;侍奉明德太后,盡心盡孝;減輕徭役賦稅,百姓因此受益;又以忠恕之道治理國家,用禮樂教化百姓。稱他為仁厚長者,不是很恰當嗎!
太子即位,年僅十歲,尊竇皇后為皇太后。
三月丁酉日,按照皇帝遺詔,改封西平王劉羨為陳王,六安王劉恭為彭城王。
癸卯日,將孝章皇帝安葬在敬陵。
南單于宣去世,單于長的弟弟屯屠何即位,稱為休蘭尸逐侯鞮單于。
太后臨朝聽政,竇憲以侍中的身份在宮內參與機密事務,對外宣布詔令;竇憲的弟弟竇篤擔任虎賁中郎將,竇篤的弟弟竇景、竇瓌都任中常侍,竇氏兄弟都身處親近皇帝、掌握要職的位置。竇憲的門客崔骃寫信告誡他說:“《左傳》說:‘生來就富有的人容易驕傲,生來就尊貴的人容易蠻橫。’生來富貴還能不驕橫的人,從來沒有過。如今您剛剛得到恩寵,地位顯貴,百官都在觀察您的行為舉止,您怎能不日夜謹慎,以求保持長久的美譽呢!從前馮野王身為外戚擔任官職,被稱為賢臣;近代的陰識能夠克制自己,遵循禮法,最終享有諸多福分。外戚之所以被當時的人指責,還在后世留下惡名,就是因為他們自滿而不懂謙虛,地位尊貴卻缺乏仁德。漢朝建立以來,直到漢哀帝、漢平帝時期,二十家外戚家族,能夠保全家族、平安度日的,只有四家而已。《尚書》說:‘要以殷商的滅亡為鑒’,您能不謹慎嗎!”
章和二年庚戌日,皇太后下詔書:“任命前任太尉鄧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主管尚書事務,百官各守其職,聽從他的安排。”竇憲看中鄧彪為人謙讓,曾受先帝敬重,且性格仁厚、易于掌控,所以對他格外尊崇。竇憲想做什么事,就表面上讓鄧彪上奏,私下里稟告太后,太后對這些提議沒有不答應的。鄧彪在位期間,只注重個人修身,卻無法對朝政的錯誤之處加以匡正。竇憲性格果敢急躁,哪怕是極小的仇怨,也必定報復。漢明帝永平年間,謁者韓紆曾審理竇憲父親竇勛的案件,竇憲就派門客斬殺韓紆的兒子,并用他的首級祭祀竇勛的墳墓。
癸亥日,陳王劉羨、彭城王劉恭、樂成王劉黨、下邳王劉衍、梁王劉暢開始前往各自的封國。
夏天四月戊寅日,按照先帝遺詔,廢除郡國對鹽鐵的禁令,允許百姓自行煮鹽、冶鐵。
五月,京城發生旱災。
北匈奴遭遇饑荒和內亂,每年有數千人向南匈奴投降。秋天七月,南單于上書說:“如今應趁著北匈奴內亂,出兵討伐,消滅北匈奴,統一南北匈奴,讓漢朝從此不再有北方邊患之憂。我們生長在漢朝境內,仰仗漢朝生存,每年得到的賞賜動輒上億。雖然我們安享太平,但內心慚愧,覺得沒有盡到報效的責任。希望能征調國內以及各部落的新降精兵,兵分幾路,約定在十二月會師北匈奴領地。我的兵力單薄,不足以同時防御內外,希望朝廷派遣執金吾耿秉、度遼將軍鄧鴻,以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的太守,合力北征。希望借助皇帝的神威,一舉平定北匈奴。我們南匈奴的成敗,關鍵就在今年,我已經下令各部整飭兵馬,還請陛下和太后考慮批準!”太后把奏章拿給耿秉看。耿秉上書說:“從前漢武帝竭盡全國之力,想讓匈奴臣服,卻因時機不成熟而失敗。如今天賜良機,北匈奴內亂,利用夷狄之間的矛盾互相攻伐,對國家有利,應該批準南單于的請求。”耿秉還主動表示自己深受皇恩,理應出征效力。太后也傾向于同意。
尚書宋意卻上書反對:“戎狄之人輕視禮義,沒有上下尊卑觀念,誰強大誰就能稱雄,弱小就會屈服。自漢朝建立以來,多次征伐匈奴,可所獲得的成果,還抵不上戰爭帶來的損失。光武帝親身經歷戰爭磨難,深知其中道理,所以對前來投降的匈奴采取安撫政策,讓邊境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到現在已經四十多年了。如今鮮卑族歸順漢朝,替我們斬殺大量匈奴人,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坐享大功,百姓也不用承受戰爭之苦,這是漢朝建立以來最輝煌的功業。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夷狄之間互相攻伐,沒有損耗我們漢朝的兵力。我觀察發現,鮮卑進攻匈奴,只是貪圖劫掠財物;他們向漢朝報功,其實是貪圖豐厚賞賜。如果我們同意南匈奴返回北匈奴故地,就不得不限制鮮卑的行動。這樣一來,鮮卑對外無法滿足劫掠的欲望,對內得不到功勞賞賜,他們貪婪如豺狼,必定會成為邊境大患。如今北匈奴向西逃走,請求和親,我們應該趁此機會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外部屏障,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如果為了順應南匈奴而興師動眾,勞民傷財,那就等于放棄上策,舍棄安穩而陷入危險,實在不應該批準。”
此時,齊殤王的兒子都鄉侯劉暢前來吊唁先帝,太后多次召見他。竇憲擔心劉暢分走自己在宮中的權力,就派門客在皇宮守衛處刺殺劉暢,然后把罪名嫁禍給劉暢的弟弟利侯劉剛,還讓侍御史和青州刺史一起審訊劉剛等人。尚書、潁川人韓棱認為:“兇手就在京城,不應該舍近求遠,否則會被奸臣嘲笑。”太后大怒,嚴厲斥責韓棱,但韓棱堅持自己的看法。何敞勸說宋由:“劉暢是皇室宗親、藩王,前來吊唁先帝,卻在皇宮禁地慘遭殺害。負責辦案的官吏,至今沒有抓到兇手,案件毫無頭緒。我身為朝廷重臣,主管賊曹事務,想親自前往案發現場調查,但司徒、司空二府的官員認為,按照慣例,三公不參與盜賊案件的處理。大家縱容奸惡,卻不覺得有過錯。我請求單獨上奏,查辦此案。”宋由這才同意。司徒、司空二府聽說何敞要去調查,也都派主管官員一同前往。最終查清了全部事實。太后得知真相后大怒,把竇憲幽禁在內宮。竇憲害怕被殺,主動請求出征匈奴,以功贖罪。冬天十月乙亥日,朝廷任命竇憲為車騎將軍,率軍討伐北匈奴,任命執金吾耿秉為副將,征調北軍五校、黎陽營、雍營的士兵,以及邊境十二郡的騎兵,還有羌、胡等少數民族的軍隊,出兵塞外。
公卿大臣們推舉前任張掖太守鄧訓接替張紆擔任護羌校尉。迷唐率領一萬騎兵來到邊塞,沒敢直接進攻鄧訓,而是想先脅迫小月氏胡人。鄧訓全力保護小月氏胡人,不讓他們與迷唐交戰。有人認為,羌人和胡人互相攻打,對朝廷有利,不應該阻止。鄧訓卻說:“張紆不講信用,導致羌人紛紛反叛,涼州的官吏百姓,性命就像絲線一樣脆弱。這些胡人之所以難以馴服,就是因為我們對他們的恩信不夠。現在趁著他們處境危急,用恩德感化他們,或許以后能為我們所用。”于是,鄧訓下令打開城門和自己住所的園門,把胡人的妻子兒女全部接進來,派兵嚴密守衛。羌人劫掠不到東西,又不敢逼迫胡人,只好撤兵離開。從此,湟中的胡人都說:“漢朝以前總想讓我們互相爭斗,如今鄧使君對我們恩信有加,還打開城門保護我們的妻兒,就像我們的父母一樣!”他們都高興地叩頭說:“我們一切聽從使君的命令!”鄧訓對他們悉心撫養教導,無論大人小孩都對他感激愛戴。鄧訓又賞賜各個羌人部落,讓他們互相招降。迷唐的叔父號吾率領八百戶羌人前來歸降。鄧訓趁機征調湟中的四千秦、胡、羌士兵,出兵塞外,在寫谷突襲迷唐,將其擊敗。迷唐只好離開大、小榆谷,退居到頗巖谷,部眾也紛紛離散。
永元元年(公元89年)
春天,迷唐想重回故地。鄧訓征調湟中六千士兵,讓長史任尚率領,用皮革縫制船只,放在木筏上渡河,突襲迷唐,再次大敗羌軍,前后共斬殺一千八百多人,俘虜兩千人,繳獲馬牛羊三萬多頭,迷唐的部落幾乎被消滅殆盡。迷唐收攏殘部,向西遷徙一千多里,那些依附他的小部落也都紛紛背叛。燒當羌的首領東號前來磕頭請罪,其他羌人也都前來歸順,并送來人質。鄧訓對這些歸附的羌人加以安撫,他的威望大增。于是,鄧訓解散屯駐的軍隊,讓他們各自返回原郡,只留下兩千多名解除枷鎖的刑徒,讓他們屯田墾荒,修繕堡壘營寨。
竇憲即將出征匈奴,三公、九卿到朝堂上書勸諫,認為:“匈奴沒有侵犯邊境,卻無緣無故勞師遠征,耗費國家財力,想在萬里之外求取功名,這不是對國家有利的決策。”奏章接連呈上,卻都被擱置不理。宋由害怕,不敢再在奏書上簽名,其他公卿也漸漸不再堅持進諫。只有袁安、任隗堅守正道,甚至摘下官帽,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前后上書近十次。眾人都為他們的安危擔心,袁安、任隗卻神色鎮定,毫不畏懼。侍御史魯恭上書說:“國家剛剛遭遇先帝駕崩的大事,陛下正在守喪期間,百姓許久沒有聽到皇帝出行的聲音,都滿懷思念,內心惶恐不安。如今卻在春天農忙時節發動戰爭,擾動天下百姓去攻打戎狄,這實在不是陛下施恩于國內、改元正位后,從內到外治理國家的正確做法。百姓是上天所生,上天愛護百姓,就像父母疼愛子女,世間萬物若有一處不能各得其所,天地正氣就會錯亂,更何況是人呢?所以愛護百姓的人,上天一定會回報他。戎狄之人,秉性與中原不同,和鳥獸沒什么區別,如果讓他們與漢人雜居,就會擾亂天地正氣,玷污善良的人。因此,圣王的做法,只是對他們采取安撫政策,保持聯系而已。如今匈奴被鮮卑打敗,遠逃到史侯河以西,距離邊塞數千里,我們卻想趁他們虛弱去攻打,這不符合道義。如今剛剛開始征兵,大司農就已經調度不足,上下壓力巨大,民間的困苦也已經十分嚴重。文武百官和百姓都說不能出兵,陛下為什么要僅憑一人的想法,就不顧萬人的性命,不聽大家的意見呢?上觀天意,下察民情,就足以知道這件事的得失。我擔心這樣下去,漢朝將不再安寧,到時候憂慮的就不只是匈奴了!”尚書令韓棱、騎都尉朱暉、議郎京兆人樂恢,也都上書勸諫,太后卻一概不聽。太后還下詔,讓人為竇憲的弟弟竇篤、竇景修建宅第,使百姓深受勞役之苦。侍御史何敞上書說:“我聽說匈奴為非作歹由來已久,當年高祖在平城被圍,呂后收到匈奴的侮辱性書信,這兩件事,作為臣子就算舍棄性命也要報仇雪恨,但高祖和呂后強忍怒火,放下仇恨,沒有出兵討伐。如今匈奴沒有叛逆的罪行,漢朝也沒有值得羞愧的恥辱,卻在春天農忙時發動戰爭,百姓心中充滿怨恨,都很不高興。現在又忙著為衛尉竇篤、奉車都尉竇景修建豪華宅第,這些宅第占據整條街道。竇篤、竇景身為皇帝親近的大臣,應該為百官樹立榜樣。如今大軍正在出征途中,朝廷為此憂心忡忡,百姓生活困苦,國家財政緊張,卻還急于修建豪宅,裝飾精美器物,這不是彰顯美德、為后世樹立典范的做法。應該暫停修建工程,集中精力應對北方邊境事務,體恤百姓的困苦。”奏章呈上后,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竇憲曾派門客送信給尚書仆射郅壽,想請他幫忙辦事。郅壽直接把送信人送進了詔獄。不僅如此,他還多次上書,向皇帝陳述竇憲驕橫放縱的行徑,拿王莽的例子來警示國家。在朝會時,郅壽也毫不避諱,當眾批評竇憲等人北伐匈奴、大肆修建宅第等行為,辭激烈,神色嚴肅,語氣十分懇切。竇憲惱羞成怒,誣陷郅壽低價購買官府土地、誹謗朝廷。郅壽被交給司法官吏審訊,按罪當斬。何敞上書為他求情:“郅壽是掌管機密的近臣,匡正補救朝政是他的職責,如果他沉默不,那才該殺。如今他違背眾人意見,只為安定國家,這難道是出于私心嗎?我冒死直,并非只為救郅壽。忠臣堅守氣節,本就將生死置之度外,我雖然不了解郅壽,但料想他就算為此赴死也會心甘情愿。我實在不愿看到圣明的朝廷因‘誹謗’罪名sharen,破壞太平祥和的風氣,堵塞忠臣直進諫的道路,留下千古罵名。我何敞不才,參與機密事務,說了不該說的話,罪名清楚明白,理應入獄,就算死一萬次都不夠,但我還是希望能救下郅壽。”奏章呈上后,郅壽得以免除死刑,改判流放合浦。還沒等出發,郅壽就zisha了。他是郅惲的兒子。
永元元年(公元89年)
夏天六月,竇憲、耿秉從朔方雞鹿塞出兵,南單于從滿夷谷出兵,度遼將軍鄧鴻從稒陽塞出兵,各路大軍在涿邪山會師。竇憲派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率領一萬多南匈奴精銳騎兵,在稽洛山與北單于交戰,大敗北匈奴,單于倉皇逃走。漢軍乘勝追擊,一直打到私渠北鞮海,斬殺包括名王在內的敵軍一萬三千多人,俘虜眾多,繳獲牲畜一百多萬頭,前后有八十一部、二十多萬北匈奴的小王率眾投降。竇憲、耿秉率軍出塞三千多里,登上燕然山,命令中護軍班固刻石立碑,記載漢朝的威德,然后班師回朝。竇憲又派軍司馬吳汜、梁諷帶著金銀布帛去見北單于。當時北匈奴內部混亂,吳汜、梁諷在西海追上單于,向他宣揚漢朝的國威,傳達皇帝的賞賜詔令。單于跪地叩首,接受賞賜。梁諷趁機勸說單于效仿當年呼韓邪單于的做法,歸附漢朝。單于很高興,立即率領部眾跟隨梁諷返回。走到私渠海時,聽說漢軍已經撤回塞內,單于便派弟弟右溫禺鞮王作為人質,跟隨梁諷到京城朝見。竇憲認為單于沒有親自前來,就奏請皇帝把單于的弟弟送了回去。
秋天七月乙未日,會稽山發生崩塌。
九月庚申日,朝廷任命竇憲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為車騎將軍,封竇憲為武陽侯,食邑二萬戶。竇憲堅決推辭,皇帝下詔應允。按照舊例,大將軍的地位在三公之下,這次皇帝特別下詔,規定竇憲的地位在太傅之下、三公之上,大將軍府的長史、司馬俸祿為中二千石。同時,朝廷封耿秉為美陽侯。竇氏兄弟驕橫放縱,其中執金吾竇景尤為過分。他的奴仆、門客和騎兵,強行搶奪百姓財物,劫走罪犯,霸占良家婦女。商人們嚇得不敢經商,像躲避仇敵一樣躲著他們。竇景還擅自征調邊疆各郡勇猛有力的騎兵,有關部門卻沒人敢上奏彈劾。袁安上書彈劾竇景“擅自征調邊疆軍隊,驚擾官吏百姓;地方官員不等待朝廷符信,就聽從竇景的檄文征調軍隊,應當公開處死”。袁安還上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諛奉承權貴,對這些事不進行檢舉彈劾,請求將他們免官治罪”。但這些奏章都被擱置,沒有得到回復。駙馬都尉竇瑰唯獨喜好儒家經典,為人節儉,注重自我修養。
尚書何敞上密奏說:“從前,鄭武姜寵愛小兒子共叔段,衛莊公溺愛州吁,對他們一味寵愛卻不加教導,最終導致他們走上邪路。由此可見,像這樣溺愛孩子,就好比在孩子饑餓時喂他毒藥,看似疼愛,實則是在害他。大將軍竇憲在先帝駕崩之初,公卿大臣接連上奏,希望他主持國事。當時竇憲堅持謙遜退讓,堅決推辭高位,辭懇切,天下人聽說后,無不稱贊。可沒過多久,先帝喪期未滿,他的態度突然轉變,竇氏兄弟把持朝政。竇憲掌握軍隊大權,竇篤、竇景統領宮廷衛隊,他們虐待百姓,生活奢侈,僭越本分,隨意誅殺無罪之人,只為滿足一己私欲。如今議論紛紛,大家都說共叔段、州吁這樣的人物又在漢朝出現了。我看公卿大臣們大多持觀望態度,不肯直進諫,是因為他們覺得,如果竇憲等人能勤勉盡責,自己就可以像尹吉甫褒獎申伯那樣,獲得舉薦賢才的功勞;如果竇憲等人犯罪,自己也能像陳平、周勃順從呂后那樣,順勢而為,所以根本不把竇憲等人的吉兇當回事!我一心希望想出兩全之策,防微杜漸,既不想讓皇太后有損賢德太后的名號,也不想讓陛下背上鄭莊公‘不及黃泉不相見’那樣的譏謗,同時也希望竇憲等人能長久保有福祿。駙馬都尉竇瑰多次請求退隱,希望抑制家族權勢,可以讓他參與謀劃,聽從他的意見,這才是對國家、對竇氏家族都有利的大計!”當時,濟南王劉康地位尊貴,十分驕橫,竇憲便奏請皇帝,把何敞調出京城,擔任濟南太傅。劉康有過錯時,何敞總是直勸諫。劉康雖然不一定聽從,但一向敬重何敞,兩人沒有矛盾。
冬天十月庚子日,阜陵質王劉延去世。
這一年,有九個郡國發生嚴重水災。
永元二年(公元90年)
春天正月丁丑日,大赦天下。
二月壬午日,發生日食。
夏天五月丙辰日,皇帝封弟弟劉壽為濟北王,劉開為河間王,劉淑為城陽王;又封原淮南頃王的兒子劉側為常山王,延續封國。
竇憲派副校尉閻盤率領兩千多騎兵,突襲北匈奴駐守伊吾的軍隊,重新奪回伊吾。車師國大為震驚,前、后王分別派兒子到漢朝做人質。
月氏國派使者前來,請求迎娶漢朝公主,班超拒絕了他們,并讓使者回去。月氏國因此懷恨在心,派副王謝率領七萬大軍攻打班超。班超兵力少,部下都十分恐慌。班超卻安撫他們說:“月氏軍隊雖然人多,但他們從數千里外翻越蔥嶺而來,糧草運輸困難,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們只要收好糧食,堅守城池,等他們饑餓困乏,自然就會投降,不出幾十天就能見分曉!”謝率軍前來攻打,無法攻克城池,四處劫掠也一無所獲。班超估計他們糧草即將耗盡,一定會向龜茲求援,就派幾百士兵在東邊要道埋伏。謝果然派騎兵帶著金銀珠寶去賄賂龜茲,班超的伏兵突然出擊,將他們全部殺死,并把使者的首級拿給謝看。謝大驚失色,連忙派使者請罪,希望能放他們活著回去。班超放他們離開了。月氏國從此對漢朝大為敬畏,每年都向漢朝進貢。
當初,北海哀王沒有后代,漢章帝因為齊武王是漢朝開創基業的功臣,他的后代卻斷絕了封國,心中常感憐憫,便留下遺詔,恢復齊國和北海國的封國。丁卯日,朝廷封蕪湖侯劉無忌為齊王,北海敬王的庶子劉威為北海王。
六月辛卯日,中山簡王劉焉去世。劉焉是東海恭王的同母弟弟,竇太后是東海恭王的外甥女。因此,朝廷賞賜一億錢辦理喪事,大規模修建墳墓,鏟平的官民墳墓數以千計,征調一萬多人施工,總共征發調動了六個州十八個郡的人力物力。
皇帝下詔封竇憲為冠軍侯,竇篤為郾侯,竇瑰為夏陽侯,只有竇憲不肯接受封爵。
秋天十月乙卯日,竇憲出兵屯駐涼州,任命侍中鄧疊代理征西將軍,作為他的副將。
北單于因為漢朝送回了他的弟弟,在九月再次派使者到邊塞,表示愿意稱臣,并希望入朝拜見皇帝。冬天十月,竇憲派班固、梁諷前去迎接。這時,南單于又上書請求消滅北匈奴王庭。于是,漢朝派左谷蠡王師子等人率領左右兩部八千騎兵從雞鹿塞出發,中郎將耿譚派從事協助他們,一同襲擊北單于。夜里,漢軍包圍北單于營帳,北單于受傷,僥幸逃脫。漢軍俘虜了單于的閼氏和男女五人,斬殺八千,俘虜數千。班固抵達私渠海后返回。此時,南匈奴的人口和兵力日益壯大,有三萬四千戶,能作戰的士兵達五萬之多。
春,正月甲子日,皇帝依照曹褒制定的新禮儀,舉行加冠禮,正式成年親政,隨后提拔曹褒為監羽林左騎。此時的新禮儀,為皇家禮制增添了新內容,也標志著曹褒在禮制建設上的成果得到認可。
竇憲見北匈奴勢力衰微,妄圖一舉將其消滅。二月,他派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從居延塞出兵,在金微山包圍北單于,給予其沉重打擊。此戰斬獲北單于的母親閼氏以及名王以下五千余人,北單于倉皇逃竄,下落不明。漢軍此次出塞長達五千余里后才凱旋,這是自漢朝出兵以來從未達到過的遠征距離,耿夔也因戰功被封為粟邑侯。這場戰役極大地削弱了北匈奴的力量,改變了北方邊疆的局勢。
竇憲立下赫赫戰功后,威名更盛。他將耿夔、任尚等人視為得力助手,鄧疊、郭璜當作心腹,讓班固、傅毅等文人負責文書工作。各地刺史、太守、縣令,許多出自他的門下。這些人在地方上競相搜刮百姓,相互賄賂送禮。司徒袁安、司空任隗挺身而出,檢舉上奏相關的二千石官員及牽連人員,最終有四十多人被降職或免官,這讓竇氏家族對他們恨之入骨。但袁安、任隗向來品行高潔,竇氏一時也找不到機會加害他們。尚書仆射樂恢,在監察檢舉時毫不避諱,同樣遭到竇憲等人的忌恨。樂恢上書直:“陛下年輕,繼承大業,各位舅舅不應干涉朝廷政事,以免讓天下人覺得有私心。當下最好的辦法,是皇上以大義割舍親情,各位舅舅主動謙退,這樣一來,四位舅舅能長久保有爵位封土的榮耀,皇太后也不會有辜負宗廟的憂慮,這才是上策。”可惜奏章呈上后,并未得到皇帝重視。樂恢無奈稱病請求退休,返回長陵老家。竇憲卻示意州郡官員對他進行迫害,樂恢被迫飲藥自盡。自此,朝廷大臣們人人自危,都看竇憲臉色行事,不敢有絲毫違抗。袁安見天子年幼,外戚專權,每次朝會進見皇帝,或是與公卿談論國事,常常忍不住痛哭流涕。從天子到大臣,都把扭轉局勢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冬,十月癸未日,皇帝前往長安,下詔尋找蕭何、曹參的近親,作為繼承人,恢復他們的封邑,以此彰顯對開國功臣的尊崇,維系功臣家族與皇室的聯系。
皇帝又下詔讓竇憲到長安與自己會合。竇憲抵達后,尚書以下官員商議著要向他跪拜,伏地喊他“萬歲”。尚書韓棱態度嚴肅地說:“與地位高的人交往不能諂媚,與地位低的人交往不能輕慢,按照禮制,沒有臣子稱‘萬歲’的規矩!”眾人聽后十分慚愧,這才作罷。尚書左丞王龍私自給竇憲上書,并送上牛和酒,韓棱立刻檢舉王龍,王龍最終被判服城旦之刑(一種強制勞役的刑罰)。
這一年,龜茲、姑墨、溫宿等國紛紛歸降漢朝。十二月,朝廷重新設置西域都護、騎都尉、戊己校尉等官職,任命班超為西域都護,徐干為長史。朝廷還冊封龜茲在漢朝做人質的王子白霸為龜茲王,并派司馬姚光護送他回國。班超與姚光一起迫使龜茲,廢掉原國王尤利多,擁立白霸為王,隨后讓姚光將尤利多押送回京城。班超駐扎在龜茲的它乾城,徐干屯守疏勒。此時,只有焉耆、危須、尉犁因為之前殺害過西域都護,仍懷有二心,西域其他地方都已平定,漢朝在西域的統治得以重新穩固。
庚辰日,皇帝從長安返回京城。
當初,北單于逃走后,他的弟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為單于,率領數千人駐扎在蒲類海,派使者到漢朝邊塞請求歸附。竇憲奏請皇帝派使者封于除鞬為單于,并設置中郎將進行監護,就像對待南單于那樣。此事交付公卿大臣商議,宋由等人認為可以答應;袁安、任隗則上奏反對:“光武帝招撫南匈奴,并非認為能讓他們永遠安居內地,只是當時的權宜之計,借此抵御北匈奴而已。如今北方沙漠已經平定,應當讓南單于返回北匈奴王庭,統領歸降部眾,沒必要再立一個于除鞬,平白增加國家開支。”奏章呈上后,一時未能決定。袁安擔心竇憲的計策會被采納,便單獨上密奏:“南單于屯屠何的父親當初率眾歸順漢朝,承蒙皇恩四十多年,歷經三位皇帝的積累才傳到陛下手中,陛下應當遵循先帝遺志,完成未竟的事業。況且屯屠何率先提出消滅北匈奴的大計,如今卻擱置不做,反而要立新投降的人。這是以一時的想法,違背三代皇帝的規劃,會失信于長期以來歸服的南匈奴,還在沒有功勞的人身上白費功夫。《論語》說:‘語忠誠守信,行為篤厚恭敬,即使到了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也行得通。’如今要是失信于屯屠何,那其他少數民族就都不敢再信守盟約了。而且,烏桓、鮮卑剛剛殺了北單于,人之常情,都會害怕仇人。現在立北單于的弟弟為單于,這兩個部落肯定會心懷不滿。再者,按照漢朝舊例,每年供給南單于的費用高達一億零九十多萬,西域的費用每年也有七千四百八十萬。如今北匈奴王庭更加遙遠,費用肯定翻倍,這是要耗盡天下財力,并非治國良策。”皇帝將他的奏議下發討論,袁安又與竇憲反復爭辯。竇憲性情陰險急躁,固執己見,辭傲慢無禮,甚至詆毀袁安,還拿光武帝誅殺韓歆、戴涉的舊事來威脅。但袁安始終不為所動,可皇帝最終還是采納了竇憲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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