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呼韓邪單于戰敗后,左伊秩訾王為他出謀劃策,勸他向漢朝稱臣,入朝侍奉,借助漢朝的力量,這樣匈奴才能安定下來。呼韓邪單于詢問大臣們的意見,大家都說:“不行!匈奴的風俗,向來崇尚武力,鄙視屈服于人,以騎馬作戰立國,所以在各蠻族中威名遠揚。戰死沙場,是壯士的歸宿。如今兄弟爭奪單于之位,不是哥哥獲勝,就是弟弟成功,即便戰死也能留下威名,子孫后代也能長久統治各國。漢朝雖然強大,也不能吞并匈奴。怎么能破壞祖先的制度,向漢朝稱臣,讓先單于蒙羞,被各國恥笑!就算這樣能獲得安寧,又如何再去統治各蠻族!”左伊秩訾王反駁道:“話不能這么說,強弱之勢會隨著時間變化。如今漢朝正處于強盛時期,烏孫等城郭諸國都已臣服。自從且鞮侯單于以來,匈奴日益衰落,無法恢復往日的強大,即便在這里勉強逞強,也從未有過一天安寧。現在向漢朝稱臣就能生存,不稱臣就會滅亡,還有比這更好的計策嗎?”大臣們爭論了很久,呼韓邪單于最終采納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議,率領部眾向南靠近漢朝邊塞,并派兒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到漢朝侍奉皇帝。郅支單于得知后,也派兒子右大將駒于利受到漢朝侍奉。
二月丁巳日,樂成敬侯許延壽去世。夏天四月,新豐出現黃龍。丙申日,太上皇廟失火;甲辰日,孝文廟失火,漢宣帝為此穿了五天素服。
烏孫的狂王又娶了漢朝的楚主劉解憂,生下兒子鴟靡。狂王與劉解憂關系不和,又兇暴惡劣,失去民心。漢朝派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前往烏孫。劉解憂說:“狂王讓烏孫百姓深受其苦,很容易就能誅殺他。”于是兩人商議設下酒宴,讓武士拔劍刺殺狂王。但劍沒有刺中要害,只傷到了狂王,狂王上馬逃走。他的兒子細沈瘦召集軍隊,將魏和意、任昌以及劉解憂圍困在赤谷城。幾個月后,西域都護鄭吉征調各國軍隊救援,圍困才得以解除。漢朝派中郎將張遵帶著醫藥為狂王治療,還賞賜了金銀布帛。同時將魏和意、任昌用鐵鏈捆綁,從尉犁用囚車押送到長安,將他們斬首。
當初,肥王翁歸靡與匈奴妻子所生的兒子烏就屠,在狂王受傷時受到驚嚇,和各位翎侯一起逃到北山,他揚說匈奴的軍隊會來,因此很多人歸附他。后來烏就屠趁機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這一年,漢朝派破羌將軍辛武賢率領一萬五千士兵到敦煌,疏通溝渠,儲備糧食,準備討伐烏就屠。
劉解憂的侍女馮嫽,精通文字,熟悉事務,曾手持漢朝符節為劉解憂出使各國,西域各國都尊敬信任她,稱她為“馮夫人”,她嫁給了烏孫的右大將。右大將與烏就屠關系親密,西域都護鄭吉派馮嫽去勸說烏就屠,告知他漢朝軍隊即將出征,他必定會被消滅,不如投降。烏就屠害怕了,說:“我希望能有個較低的封號。”漢宣帝征召馮嫽,親自詢問情況,派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使,護送馮嫽前往烏孫。馮嫽乘坐錦車,手持符節,傳詔讓烏就屠到長羅侯常惠所在的赤谷城,漢朝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都賜予印綬。破羌將軍辛武賢沒有出塞,就帶兵返回了。后來烏就屠沒有將全部翎侯和民眾歸還給大昆彌,漢朝又派長羅侯常惠率領三校士兵屯駐在赤谷城,為他們劃分人口和地界,大昆彌分得六萬多戶,小昆彌分得四萬多戶。但烏孫民眾的心大多歸附小昆彌。
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
春天正月,漢宣帝封皇子劉囂為定陶王,并大赦天下,將百姓的算賦(人頭稅)減少三十錢。
此時,珠厓郡發生叛亂。夏天四月,漢宣帝派護軍都尉張祿率兵前往平叛。杜延年因年老多病,辭去官職。五月己丑日,廷尉于定國升任御史大夫。
到了秋天九月,漢宣帝又封皇子劉宇為東平王。冬天十二月,漢宣帝出行,駕臨萯陽宮、屬玉觀。
這一年,營平壯武侯趙充國去世。此前,趙充國因年老請求退休,漢宣帝賜給他可以坐乘的安車、四匹馬拉的車以及黃金,準許他辭官回家養老。但每當朝廷討論關于四方少數民族的重大決策時,仍經常請他參與軍事謀劃、詢問策略。
匈奴呼韓邪單于派使者到五原塞,表示愿意獻上本國珍寶,請求在甘露三年正月入朝朝見漢宣帝。漢宣帝讓大臣們商議接待禮儀。丞相、御史認為:“按照圣王制定的制度,先京師,后中原諸侯;先中原諸侯,后周邊夷狄。匈奴單于前來朝賀,禮儀應與諸侯王相同,位次排在諸侯王之下。”太子太傅蕭望之卻有不同意見:“單于的國家不受漢朝歷法約束,所以應視為對等之國,要用對待不稱臣者的禮儀接待他,讓他的位次在諸侯王之上。外夷俯首稱藩,中原大國謙讓而不把他們當作臣子,這才是籠絡他們的正確做法,也是謙遜帶來的福氣。《尚書》說‘戎狄施行荒服’,意思是他們前來歸服的情況不穩定。假如匈奴后代突然像鳥獸一樣逃竄藏匿,不來朝見進貢,也不能把他們當作叛逆之臣,這才是萬無一失的長遠之計。”漢宣帝采納了蕭望之的建議,下詔說:“匈奴單于自稱北方藩屬,遵循漢朝正朔。朕德行淺薄,不能廣泛庇護。應以客禮相待,讓單于位次在諸侯王之上,朝見時稱臣但不稱名。”
荀悅對此評論道:“根據《春秋》的大義,王者以天下為一家,沒有內外之分。戎狄地處偏遠,與中原隔絕,所以不受中原歷法和禮教約束,并非是尊崇他們,而是形勢所迫。《詩經》說‘從那氐族、羌族,沒有敢不來朝見天子’,所以偏遠地區的君主必須向天子進貢。如果不履行職責,就會受到天子的責備和號令,他們不能算是對等之國。蕭望之想用不稱臣的禮儀對待匈奴單于,還讓他位居王公之上,這破壞了等級秩序,擾亂了常理,不符合禮法!如果說是為適應一時形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漢宣帝下詔派車騎都尉韓昌迎接單于,并征調沿途七個郡的兩千騎兵,在道路兩旁列隊護衛。
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春天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祭祀天神。
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見,朝拜時自稱藩臣而不稱名。漢宣帝賞賜他冠帽衣帶、衣服、黃金印璽、系印的紫色綬帶、玉具劍、佩刀、一張弓、四支箭、十支棨戟、一輛安車、一副馬鞍馬轡、十五匹馬、二十斤黃金、二十萬錢、七十七套衣服被褥、八千匹錦繡、綺縠、雜帛,以及六千斤絲綿。禮儀結束后,漢宣帝派使者引導單于先行,在長平住宿。漢宣帝則從甘泉前往池陽宮住宿。漢宣帝登上長平坂時,下詔單于不必拜謁,單于的左右當戶等群臣都可以列觀,此外,還有各蠻夷的君長、王、侯數萬人,都在渭橋下列隊迎接。漢宣帝登上渭橋,眾人山呼萬歲。單于隨后前往長安的官邸。漢宣帝在建章宮設酒宴款待單于,并讓他觀賞漢朝的珍寶。
二月,漢宣帝送單于回國。單于主動請求:“希望能留在大漠以南的光祿塞下;一旦有緊急情況,就退守漢朝的受降城。”漢宣帝派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率領一萬六千騎兵,又征調邊疆各郡數千騎兵,護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同時下詔讓董忠等人留下保衛單于,協助他誅殺不服之人,還轉運邊疆的谷米干糧,前后共三萬四千斛,供給匈奴食用。在此之前,從烏孫以西到安息等靠近匈奴的國家,都畏懼匈奴而輕視漢朝,等呼韓邪單于朝拜漢朝后,這些國家都開始尊崇漢朝了。
漢宣帝因四方少數民族歸服,懷念輔佐自己的有功之臣,于是命人將他們的畫像畫在麒麟閣,摹繪容貌,并注明每個人的官爵、姓名。只有霍光不注名字,只寫“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其余依次是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共十一人。這些人都為國家立下功勞,在當時聲望顯著,漢宣帝將他們表彰出來,表明他們是中興的輔佐之臣,功績可與周朝的方叔、召虎、仲山甫相媲美。
此時,鳳凰聚集在新蔡。
三月己巳日,建成安侯黃霸去世。五月甲午日,于定國升任丞相,被封為西平侯;太仆、沛郡人陳萬年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漢宣帝下詔讓眾儒士講解五經的異同之處,由蕭望之等人進行評奏,漢宣帝親自出席,作出裁決。并為此設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穣梁春秋》博士。
烏孫的大昆彌元貴靡和鴟靡都因病去世。嫁到烏孫的公主劉解憂上書說:“我年紀大了,十分思念故土,希望能回到漢朝,死后葬在家鄉!”漢宣帝憐憫她,將她接回。冬天,劉解憂抵達京師,漢宣帝按照公主的待遇接待她。兩年后,劉解憂去世。
元貴靡的兒子星靡繼承大昆彌之位,但他生性懦弱。馮嫽上書說:“我希望能前往烏孫,鎮撫星靡。”漢朝答應了她的請求。西域都護韓宣上奏,建議賜給烏孫的大吏大祿、大監金印紫綬,以尊崇輔佐大昆彌。漢朝也同意了。后來段會宗擔任西域都護,招回了逃亡反叛的人,使烏孫局勢安定下來。星靡死后,他的兒子雌栗靡繼位。
皇太子劉奭寵愛的司馬良娣患病,臨終前對太子說:“我并非壽數已盡,而是其他娣妾、良人詛咒害死了我。”太子對此深信不疑。司馬良娣死后,太子悲痛憤怒,患病在身,精神恍惚,郁郁寡歡。漢宣帝于是讓皇后在后宮挑選可以侍奉太子的女子,選中了元城人王政君,將她送到太子宮中。王政君是原繡衣御史王賀的孫女,在丙殿受到太子召見。太子與她同房一次,王政君就懷了孕。這一年,王政君在甲館畫堂生下兒子,即后來的漢成帝,他是漢宣帝的嫡皇孫。漢宣帝非常喜愛這個孫子,親自為他取名為劉驁,字大孫,還常常把他帶在身邊。
甘露四年(公元前50年)夏天,廣川王劉海陽因行為如同禽獸、濫殺無辜,被廢黜王位,流放到房陵。
冬天十月丁卯日,未央宮宣室閣發生火災。
這一年,定陶王劉囂改封為楚王。
匈奴呼韓邪、郅支兩位單于都派使者前來朝見進貢,漢朝對呼韓邪單于的使者待遇更為優厚。
黃龍元年(公元前49年)
春天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祭祀天神。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見,二月,啟程返回匈奴。
起初,郅支單于認為呼韓邪單于兵力薄弱,投降漢朝后難以再獨立發展,便率領部眾向西進發,企圖占領匈奴右地。此前,屠耆單于的小弟一直侍奉呼韓邪單于,此時也逃到右地,收攏了兩位兄長的殘余兵力,聚集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于。在途中,伊利目單于與郅支單于相遇,雙方交戰,郅支單于將其擊殺,并吞并了他的五萬多兵力。
郅支單于得知漢朝出兵運糧援助呼韓邪單于,便決定留在右地。他估量自己的實力無法統一匈奴,于是繼續向西,靠近烏孫,打算與烏孫聯合。他派使者去見烏孫小昆彌烏就屠,沒想到烏就屠卻殺了使者,還出動八千騎兵假意迎接,實則想設伏襲擊郅支。郅支單于察覺陰謀后,整頓軍隊迎擊,打敗烏孫。此后,他向北攻打烏揭、堅昆、丁令三國,并將這三國吞并。此后,郅支單于多次出兵攻打烏孫,大多取得勝利。堅昆東邊距離匈奴單于王庭七千里,南邊距離車師五千里,郅支單于便在此定都。
三月,有異星出現在王良、閣道星區,后進入紫微宮。星象在古代被視為天命征兆,此次天象異變,仿佛預示著王朝將有重大變故。
不久后,漢宣帝臥病在床。他開始挑選可以托付后事的大臣,將外戚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召入宮中,任命史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蕭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勛,周堪為光祿大夫。三人接受遺詔,輔佐朝政,兼管尚書事務。
冬天十二月甲戌日,漢宣帝在未央宮駕崩。班固評價道:漢宣帝治理國家,賞罰分明,注重考核名實是否相符。無論是處理政務的官員、精通文學的文士,還是熟悉法律的人才,都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甚至在工藝技巧、器械制造方面,漢宣帝時期的水平,到漢元帝、漢成帝年間都很少有能比得上的。由此足以看出,當時官吏稱職,百姓安居樂業。恰逢匈奴內部混亂,漢宣帝抓住時機,消滅即將滅亡的勢力,扶持存在希望的勢力,在北方夷狄中樹立威望,使匈奴單于仰慕漢朝德義,俯首稱藩。他的功績光耀祖宗,基業流傳后世,稱得上是漢朝的中興之主,德行可與商朝的高宗武丁、周朝的宣王相媲美!
癸巳日,太子劉奭即位,前往高廟祭拜,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西漢王朝由此進入新的歷史階段,而漢宣帝留下的政治遺產與復雜的邊疆局勢,都將深刻影響后續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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