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廷頓推了推眼鏡,沒有寒暄,直接拋出一連串極其專業且語速極快的問題,涉及復雜的金融衍生品、匯率風險對沖、以及某個特定航線的極端精細化成本核算,其中夾雜著大量晦澀的行業術語和英文縮寫。這顯然是一個精心準備的陷阱,意圖讓陳遠在專業領域出丑,徹底暴露其“根基淺薄”的弱點。
周圍幾位豎起耳朵傾聽的巨頭們,臉上都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蘇晚晴眼神一凝,上前半步,準備開口解圍。
然而,陳遠卻微微抬手制止了她。
他臉上沒有任何窘迫,反而露出一絲了然的神情。他沒有立刻回答那些復雜的數字游戲,而是看向惠廷頓,不緊不慢地開口:“惠廷頓先生的問題非常專業。這讓我想起在太平洋某些海域捕釣藍鰭金槍魚的經驗。您知道,最頂級的藍鰭金槍魚群蹤跡莫測,油耗、餌料、船員成本、天氣窗口期、甚至衛星云圖的數據分析,每一項都至關重要,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惠廷頓和周圍的人群,語氣沉穩:“但是,最有經驗的老船長會告訴你,所有這些精細的數據模型,最終都需要結合對洋流突然變化的直覺、對海鳥飛行軌跡的觀察,甚至是對海水顏色細微差別的判斷。有時候,過于依賴紙面數據,反而會錯過真正的大魚,甚至……會撞上數據模型無法預測的冰山。”
他巧妙地將對方刁鉆的專業問題,化解為一個關于風險本質和決策智慧的比喻,既避開了自己不熟悉的細節陷阱,又站在更高的層面指出了純粹數據主義的局限性,隱隱點出對方可能存在的盲點。
惠廷頓愣住了,他張了張嘴,竟一時無法反駁。周圍那些看好戲的目光,也漸漸變成了驚訝和深思。
蘇晚晴看著陳遠的側臉,冰冷的目光中再次掠過那絲極細微的激賞。他總是能用這種獨特的、源于大海的智慧,化解那些看似無解的難題。
伊莎貝拉臉上的笑容越發深邃難測,她輕輕鼓掌:“精妙的見解,陳先生。您總是能帶來驚喜。”她祖母綠的眼眸深處,興趣愈發濃厚。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插了進來。
“哦?直覺?這倒讓我想起一些東方神秘主義的玄學說法了。”
眾人轉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西裝、面色有些蒼白、眼神帶著幾分陰鷙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他身邊跟著一個身材魁梧、面無表情的隨從。
伊莎貝拉介紹道:“這位是亞歷山大·斯特拉霍夫先生,來自莫斯科。”
斯特拉霍夫并沒有伸出手,只是用那雙帶著幾分邪氣的眼睛打量著陳遠,目光最后也落在那枚扳指上,停留的時間比其他人更長,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聽說陳先生手上有一件很有趣的……古董?來自林震霆先生的饋贈?我們家族對古老的東方藝術品向來很有興趣,不知陳先生是否愿意割愛?價格……好商量。”
這話問得極其突兀和無禮,幾乎等同于直接索要。
宴會廳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陳遠的目光驟然冷卻下來。他迎上斯特拉霍夫的目光,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斯特拉霍夫先生,有些東西,不是商品,無關價格。它代表著信任和傳承。我想,這一點,任何真正懂得‘收藏’的人,都應該明白。”
他直接拒絕了對方,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斯特拉霍夫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但他很快掩飾下去,只是陰冷地笑了笑:“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他深深看了陳遠一眼,轉身帶著隨從離開了。
這個小插曲讓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伊莎貝拉仿佛什么都沒發生,笑著打圓場,繼續引著陳遠認識其他人。但陳遠能感覺到,暗處的目光更多了,探究的、忌憚的、貪婪的、不懷好意的……如同無數條隱藏在華麗地毯下的毒蛇。
他保持著表面的從容,與各色人等周旋,應對著或明或暗的機鋒和陷阱。蘇晚晴如同他最精準的雷達和盾牌,總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用冰冷的數據和鋒利的辭補上最關鍵的漏洞,或擋開最惡意的攻擊。
秦毅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隱若現,他的目光與陳遠短暫交匯,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示意目前沒有發現明顯的物理安全威脅,但那些無形的交鋒,早已刀光劍影。
宴會仍在繼續,音樂悠揚,美酒流淌。
但陳遠清晰地感覺到,這座古老的城堡,已然變成了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而他指間的扳指,冰涼如初,卻仿佛重若千鈞,吸引著來自黑暗深處的窺探。
風暴,正在這觥籌交錯之間,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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