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詠西燕主慕容永》
長安落拓販鞮裘,龍旆翻飛霸上州。
驟起弓刀星斗亂,潛移桑稷歲華遒。
羽書方至霜鋒冷,臺壁旋崩甲胄收。
千載興亡空鑄錯,芒鞋猶拂舊宸旒。
公元四世紀中后期的長安城,繁華喧囂的街市一角,一位身材高大、眉眼間依稀可見貴族輪廓的鮮卑漢子,正熟練地向過往行人兜售他的草鞋。塵土飛揚中,他小心地撣去鞋履上的灰,努力堆起討好的笑容,身邊的妻子則默默整理著另一堆鞋底。誰能想到,這個在銅板堆里打滾的鞋販子,十六年后,竟會在山西上黨郡的長子縣(今長治市長子縣)那座簡陋的宮殿里,顫巍巍地給自己披上龍袍,成為西燕帝國的皇帝?他便是慕容永,五胡十六國那段“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混亂大劇中,最具戲劇性、最像“草根逆襲”劇本,卻又最終被現實狠狠打臉的悲喜劇主角。
一、長安街頭:從貴族到鞋販的“再就業”
慕容永的落魄史,得從公元370年那個冬天說起。前秦天王苻堅,這位立志混一寰宇的猛男,揮師東進,一舉踏平了慕容永的老家——前燕帝國。曾經在鄴城和龍城(今遼寧朝陽)過著鮮衣怒馬、鐘鳴鼎食生活的慕容皇族及其旁支,總共四萬多人,像被驅趕的羊群一樣,哭哭啼啼地踏上了西遷長安的漫漫長路。慕容永,這位血緣上算是前燕奠基者慕容廆侄孫,也跟著大部隊,從云端“吧唧”一聲,摔進了長安城的塵埃里。
在長安,慕容皇族的日子可不好過。苻堅雖然以“仁德”著稱,沒搞大規模屠殺,但監管和控制是少不了的。昔日的王孫公子們,為了糊口,紛紛放下身段,開啟了“再就業”模式。慕容永的選擇就非常“接地氣”——賣草鞋。想象一下這個畫面:一個身上流著“白虜”(當時漢人對鮮卑慕容部的戲稱)高貴血液的漢子,蹲在長安市井,跟漢人、羌人、氐人討價還價,為幾個銅板磨破嘴皮子。這反差,夠戲劇!史書沒記載他賣的草鞋質量如何,但估計為了生存,手藝不能太差。這段長達十四年的“鞋販”生涯,就像一塊粗糙的磨刀石,磨掉了他的貴族嬌氣,卻意外地磨礪出他堅韌的生存智慧、察觀色的市井本領和對底層疾苦的直觀理解——這些,都成了他日后在亂世中崛起的“原始資本”。
二、淝水狼煙:扔掉鞋楦,抄起家伙!
改變所有人命運的轉折點是公元383年,著名的淝水之戰。慕容永看著手里編了一半的草鞋,再瞅瞅城外隱約可見的烽煙,心里那團火“騰”地就燒起來了。十四年了!這憋屈日子過夠了!他把鞋楦子一扔,對著老婆喊了一嗓子(腦補):“走!跟老子投軍去!咱老慕容家要翻身了!”
慕容永加入慕容沖的隊伍,很快就展現出了他的價值。別看他以前是賣鞋的,但骨子里流著慕容家善戰的血液,加上市井摸爬滾打鍛煉出的機敏,在戰場上竟如魚得水。在驪山腳下對陣前秦名將茍池的戰斗中,場面一度非常兇險。前秦軍隊箭如飛蝗,遮天蔽日。就在西燕軍隊陣腳有些松動時,慕容永像打了雞血一樣,大吼一聲,身先士卒沖入敵陣。這一沖不得了,竟帶動了整個西燕軍的士氣,結果大敗秦軍,斬首數千!此戰讓慕容永從眾多鮮卑將領中脫穎而出,從一個“鞋販新兵”直接躍升為“黃門郎”(皇帝身邊的近臣),瞬間成了西燕朝廷的紅人,軍中更是送了他一個響當當的外號——“智囊”。
他這個“智囊”可不是浪得虛名。面對另一位驍勇異常的秦將楊定(也是個狠角色,后來建立了仇池國)的猛攻,西燕軍壓力山大。關鍵時刻,又是慕容永站了出來,獻上妙計:在楊定騎兵沖鋒的必經之路上,大量挖掘陷馬坑(坑里可能還插點尖木頭啥的),再配合堅固的營壘工事進行防御。這招果然奏效,有效遏制了楊定的攻勢,穩住了西燕的陣腳。慕容永用實戰證明:賣鞋的腦子,打起仗來也挺好使!
三、長安血宴:半年五帝的“旋轉門”
公元385年,慕容沖終于攻陷了魂牽夢繞的長安,接下來的短短幾個月,皇帝燕王像走馬燈一樣換個不停,每次換人都伴隨著血腥殺戮。大家伙兒實在受不了這種“宮廷連續劇”了,人心徹底散了。
慕容永一看這局面,心中暗喜,但表面功夫還得做。他擁立慕容忠(慕容泓之子)為皇帝,慕容永自己則擔任“太尉、尚書令、河東王”,實際上掌握了軍政大權,慕容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傀儡。
傀儡的日子也不好過。僅僅過了幾個月,公元386年六月,慕容永的部將刁云等人,可能覺得這個傀儡皇帝連當擺設都礙事,或者干脆就是慕容永授意(史書語焉不詳,但嫌疑很大),又把慕容忠給殺了。這下,擋在慕容永和最高權力之間的最后一塊石頭也被搬開了。在部下們“一致推舉”(這推舉有多少真心實意,多少刀光劍影,大家心照不宣)下,慕容永“勉為其難”地接過了“使持節、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大單于、雍秦梁涼四州牧、河東王”這一長串嚇死人的頭銜。史書上輕飄飄的“推舉”二字,背后是西燕內部半年內五位“皇帝”“燕王”接連殞命的血雨腥風。慕容永能笑到最后,靠的絕不僅僅是運氣,更是隱忍、權謀和在亂局中把握機會的能力。
四、聞喜抉擇:是跪還是剛?這是個問題!
大權在握的慕容永,立刻面臨一個關乎生死的戰略抉擇:去向何方?當時鮮卑慕容部的重心已經在關東,慕容垂在河北建立了強大的后燕政權,正虎視眈眈,擺在慕容永面前的路似乎有兩條。
向東歸附:帶著人馬和地盤,去投奔實力強大的族兄慕容垂,認他做老大。好處是能保命,甚至混個不錯的官職。壞處是寄人籬下,權力盡失,而且以慕容垂的雄猜性格,未必容得下他這個手握重兵的族弟。
留在關中或向西發展:繼續在關中和隴右一帶折騰。好處是相對自由。壞處是強敵環伺(前秦殘余、羌族姚萇的后秦、隴西乞伏部等),根基不穩,風險極大。
慕容永不愧是“智囊”,他選擇了第三條路——戰略觀望,猥瑣發育。他帶著部眾和劫掠來的大量物資,浩浩蕩蕩地開始東遷,擺出一副要回關東老家的姿態。但當隊伍走到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縣)時,他停下了腳步。理由非常“務實”且“體恤民情”:哎呀,大家看看,這地里的莊稼還沒收呢!現在急著趕路,鄉親們吃什么?軍隊吃什么?不行不行,咱們得等等,等糧食收上來再說!
于是,慕容永下令在聞喜附近修筑了一座堅固的城池——燕熙城(名字取得還挺有抱負),然后就在這兒安營扎寨,不動彈了。這一停,就停了小半年。他在干嘛?種田(搶糧)、練兵、觀望關東局勢、整合內部力量。這一手“拖字訣”玩得相當高明,既避免了立刻與慕容垂發生沖突,又為自己贏得了寶貴的喘息和發展時間。慕容垂那邊聽說慕容永停在聞喜不走了,心里肯定犯嘀咕:這小子想干嘛?但也暫時沒精力來管他。
五、平陽血戰:踩著前秦的尸骨登基
慕容永在聞喜“種田”期間,另一個勢力跳出來擋了他的路——前秦的殘余勢力。苻堅在淝水戰敗后逃回關中,不久被姚萇所殺。苻堅的族孫苻丕在晉陽(今山西太原)繼承了前秦的衣缽,稱帝了。苻丕一看慕容永帶著大批人馬在河東晃悠,還修城筑寨,這不明擺著威脅自己嗎?于是派兵占據平陽(今山西臨汾),擋住了慕容永繼續東進的道路。
慕容永正愁沒地方“練手”和“立威”呢,苻丕自己送上門來了。他果斷決定:打!必須打通東進的道路!公元386年九月(一說十月),慕容永率軍向平陽的苻丕部發起進攻。雙方在平陽一帶展開激戰。慕容永的軍隊士氣正旺,又是為了生存空間而戰,戰斗力爆表。結果,苻丕的軍隊大敗虧輸,連苻丕本人在亂軍中被殺(一說逃奔東晉途中被殺)。慕容永踩著前秦殘余勢力的尸體,打開了通往太行山以東的大門。
解決了苻丕這個障礙,慕容永再無顧忌。他率領部眾,帶著在河東積攢的糧草物資,浩浩蕩蕩地開進了上黨郡的核心城市——長子(今山西長子縣)。公元386年十月,在長子城那座象征權力的府衙(臨時充當皇宮)里,在部下的山呼萬歲聲中,昔日的長安草鞋販子慕容永,正式登基稱帝!國號依然是“燕”(史稱西燕),改年號為“中興”。這個年號取得很有深意,既表達了他個人從底層到帝王的“中興”,也寄望于恢復慕容燕國昔日榮光。
六、登基鬧劇與長子歲月:治理有方,暗藏殺機
然而,登基大典的喜慶氣氛,被一場突如其來的血腥鬧劇攪得稀碎。慕容永在宴席上看中了被俘虜的前秦皇帝苻丕的皇后楊氏。這位楊皇后,出身弘農楊氏,名門閨秀,性格剛烈。慕容永大概是想通過納她為妃來彰顯自己的勝利者姿態,或者就是單純好色。他派人去向楊氏提親(或者說命令)。結果,楊皇后的反應極其剛烈,她直接拔出劍來,對著前來提親的使者(可能就是慕容永本人?)怒斥,然后……揮劍自刎!血濺華堂!
這一幕,給慕容永的登基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也像一個不祥的預兆,預示著他這個“草鞋天子”未來的路,絕不會平坦。
定都長子后,慕容永展現出了與其早年經歷相符的、務實有效的治理才能。西燕控制的疆域,大約包括今天的山西南部和河南西北部一小塊,核心是八郡之地:上黨郡(核心)、太原郡南部、平陽郡、河東郡、河內郡(部分)、汲郡(部分)、魏郡(部分)、廣平郡(部分)。史載其疆域“南至軹關(今河南濟源西北),北至新興(今山西忻州),東依太行,西臨黃河”。在這片不算廣袤的土地上,慕容永努力恢復生產,安撫流民,整頓吏治(相對而)。史書記載他統治期間“有眾十萬,戶七萬六千”,在烽火連天的十六國后期,長子一帶竟然出現了難得的安定景象,成為亂世中的一片小小綠洲,這不能不說是慕容永的功勞。他賣鞋時學到的精打細算和管理經驗,估計都用上了。
但陰影始終籠罩著這位開國(或者說“續國”)之君。他最大的心病,就是正統性問題。他這個皇帝,是“推舉”出來的(還是踩著好幾任宗室尸體上位的),血統上只是慕容氏的旁支。而關東的慕容垂,是前燕文明帝慕容皝的兒子,根正苗紅的嫡系宗王,建立的后燕政權實力強大,名正順。慕容永深知,只要慕容皝和慕容儁的子孫還在世上,尤其還在自己境內,就是對他皇位最大的威脅。為了消除后患,慕容永做了一件極其殘忍、令人發指的事情——下令將境內所有慕容皝和慕容儁的子孫,無論男女老幼,全部誅殺!史書用冰冷的四個字記載了這場屠殺:“男女無遺”。這血腥的一幕,徹底暴露了權力斗爭的殘酷,也為他日后的敗亡埋下了仇恨和道德破產的種子。
七、戰略昏招:坐視翟釗,寒透人心
慕容永的另一個重大失誤,發生在對外戰略上。公元392年,盤踞在黃河南岸滑臺(今河南滑縣)一帶的丁零人首領翟釗(翟遼之子),遭到了后燕戰神慕容垂的猛烈進攻。翟釗頂不住了,火速派人向西邊的慕容永求救。唇亡齒寒的道理,小學生都懂。慕容永的謀臣,尚書郎張騰(一說鮑遵)看得非常清楚,獻上了一條絕妙的疑兵之計:老大,咱不用真跟慕容垂拼命!您趕緊發兵,在靠近后燕邊境的地方扎營,白天多插旌旗,晚上多點篝火,搞得聲勢浩大,讓慕容垂以為咱們西燕主力來援了!他后方不穩,肯定不敢全力打翟釗,說不定就退兵了!這樣咱既救了翟釗,牽制了慕容垂,又不用真打,多劃算!
這計策簡直是為慕容永量身定做的“空城計”升級版,成本低,風險小,收益高。然而,關鍵時刻,慕容永卻犯了致命的猶豫和短視。他可能害怕激怒慕容垂,可能舍不得消耗實力,也可能對翟釗這個反復無常的丁零首領沒啥好感。總之,他拒絕了張騰的妙計,選擇了最糟糕的方案——按兵不動,袖手旁觀!
結果毫無懸念。沒有后顧之憂的慕容垂,集中兵力,很快就擊潰了孤立無援的翟釗。翟釗狼狽不堪,只身匹馬逃到了長子,投奔見死不救的慕容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