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盡!援絕!姚詳站在城頭,望著城外虎視眈眈的夏軍,再看看城內餓得眼冒綠光的弟兄,內心上演著激烈的天人交戰。跑?太丟人,對不起姚家列祖列宗和這身將軍甲胄。守?那等于帶著全城人集體餓死,或者被攻破后集體領盒飯。最終,悲壯(或者說無奈)的決定出爐:棄城!向南突圍!能跑出去幾個算幾個,總比全交代在這兒強。
一個月黑風高(也可能沒風,餓得沒力氣刮風)的夜晚,杏城沉重的城門悄然開啟。一支餓得腳步踉蹌、武器都快拿不穩的隊伍,像幽靈一樣溜出城,向著想象中的生機——南方,蹣跚前進。然而,他們剛走到大蘇(具體地點有爭議,應在杏城南不遠),赫連勃勃的伏兵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從溝壑、草叢里猛地撲了出來!剎那間,火把通明,映照著胡夏騎兵手中冰冷的彎刀寒光。餓得連逃跑力氣都沒有的后秦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倒下。姚詳被反剪雙臂,像只待宰的羔羊,押到了赫連勃勃的馬前。
這位剛剛喜提“大夏天王”稱號的梟雄,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階下囚姚詳,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戲謔的冷笑:“嘖嘖嘖,看看!姚興老兒養虎為患,自己在家玩‘過家家’(指諸子奪嫡),連親侄子都顧不上了?正好,先拿你這姚家血脈祭祭旗,給姚興老兒送份大禮!”刀光一閃,姚詳的人生劇本,在公元415年的寒風中,畫上了倉促而血腥的句號。
三、青史棱鏡:小齒輪的大時代啟示錄
赫連勃勃那把彎刀落下時,姚詳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個“敗軍之將”的名字,居然能蹭上史書的邊兒。畢竟,史官們的筆,向來偏愛皇帝將相們的“豐功偉績”和狗血八卦,誰會在意一個偏遠小城守將的生死?但歷史的吊詭之處就在于此:正是姚詳這顆看似微不足道的王朝“齒輪”的驟然崩壞,以其特有的悲劇性和荒誕性,無比清晰地照見了后秦帝國這臺龐大機器走向徹底散架的必然邏輯。
荒誕的對比:當姚詳在杏城餓得和士兵們一起刮樹皮、挖草根,琢磨著是當餓死鬼還是當刀下鬼的時候,嵩山上的道士寇謙之,正沐浴著仙氣(也可能只是山霧),苦修七載,號稱得了太上老君親授的《云中音誦新科之誡》,摩拳擦掌準備下山搞個“新天師道”改革,未來還要去輔佐北魏太武帝搞“崇道滅佛”的大新聞。一邊是精神世界的崇高追求與宏大敘事,一邊是物質世界的極端匱乏與生存掙扎,都在同一片天空下上演。
當長安城的鳩摩羅什大師(及其團隊)譯出那部影響深遠的《妙法蓮華經》,字字珠璣,闡述著無上妙法時(雖然大師已逝,但其譯經事業余暉仍在),姚詳和他的士兵們,正對著空蕩蕩的糧袋和城外游弋的敵軍,思考著如何用樹皮做出更“美味”的晚餐。文明的璀璨精華與生存的野蠻搏殺,在關中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以一種近乎黑色幽默的方式荒誕地交織著。
姚詳悲劇的根源:說到底,姚詳的杏城之殤,根子就在他皇帝叔叔姚興那兩次堪稱“史詩級”的戰略失誤。
縱虎歸山:收留并武裝赫連勃勃,這操作堪比在家臥室里養了只饑餓的東北虎當寵物,還嫌它不夠壯實,天天喂生肉。結果老虎野性難馴,反噬其主,把帝國北境撕咬得支離破碎。姚詳守杏城,就是直接面對這只被姚興親手喂大的猛獸。
玩火自焚:在繼承人問題上反復橫跳,優柔寡斷,對野心勃勃的兒子們(尤其是姚弼)無原則溺愛和放縱,坐視甚至默許他們結黨營私、互相傾軋。這無異于在帝國火藥庫房里開篝火晚會,還嫌火星不夠大。當杏城糧盡,姚詳決定冒險南奔時,這哪里是怯懦?這分明是一個忠誠將領在絕境中,向著長安朝廷發出的最后一聲泣血呼救和絕望控訴!可惜啊可惜,這微弱的呼救聲,完全被淹沒在長安城里皇子們為了那張龍椅而發出的震天喊殺聲中,連個回音都沒留下。
塵埃落定:就在姚詳死后的第二年(417年),劉裕的北伐大軍攻破長安。仁厚但無力回天的后秦末代皇帝姚泓,被押往建康(今南京),最終難逃一死。后秦宗室子弟,更是被劉裕“盡數誅戮”,姚氏一族幾乎被連根拔起。而那位砍了姚詳的赫連勃勃,則踏著后秦帝國的廢墟,在他那用蒸土筑成、堅固無比的新都城——統萬城(“一統天下,君臨萬邦”,聽聽這名字多狂)里,志得意滿地登上了“大夏天王”的寶座。
夕陽的余暉,最后一次將姚詳那孤寂而疲憊的身影,拉得老長,印在杏城那殘破不堪、布滿箭痕的黃土城墻上。他或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恍惚間還記得年少時在長安太學里,聽大儒們講經論道的朗朗書聲,那聲音似乎還帶著稷下學宮的遺風;也記得皇帝叔叔姚興親臨律學講堂時,那份莊嚴肅穆與帝國中興的希望。然而,眼前冰冷的現實是:糧袋空空如也,希望的驛道始終空蕩。這位流淌著羌族姚氏血脈的老將,最后絕望地望了一眼南方——那里沒有勤王的旌旗獵獵,只有赫連勃勃的騎兵卷起的漫天煙塵,如同吞噬一切的黑色風暴,洶涌而來。
當后秦宗室的人頭在建康街市上滾動,宣告著一個羌族王朝徹底落幕時,關中的百姓在廢墟瓦礫間,或許會傳唱著這樣一首充滿黑色幽默與無盡悲涼的歌謠:“可憐長安儒生夢,譯經弘法聲瑯瑯。不及杏城一粒糧,將軍餓死空嗟傷。龍子奪嫡戰未央,赫連彎刀已寒光。”姚詳和他守護的那座孤城,成了后秦帝國末世荒誕與悲情最濃縮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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