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可以繼續講下去了。”
沈蕙笙話音落下,沒有回應,也無人反駁。
因為所有可能反駁的空間,都已被她提前封死。
她垂眸,翻卷,干凈利落。
緊接著,她不再停留于事實層面。
她引律而行,自《刑律?斗毆》至《親府制用》,又援《從犯條》《器物傷人例》《覆案章程》,前后五卷,逐條勾連。
不逐字宣讀,卻一一對應案中事實;不涉立場裁斷,只循律條而行。
她每引一條律,堂中便安靜一分。
最初還有人暗暗計較,想著她終究會在某一條前停住;有人想要開口,卻發現――無論從哪一句說起,都會先撞上她已經引過的律條。
于是,話未出口,便被自己咽了回去。
堂中原本還存著的那點僥幸,在這一刻,被徹底抹平。
至此,講案已畢。
堂中已靜了許久。
久到連翻卷的聲音,都顯得多余。
因為所有人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們原以為,這是一堂注定一波三折、因失據而崩盤的講案;卻沒想到,他們想象中的失態,最終成了自己最不敢直視的處境。
沈蕙笙合上最后一卷律書,提筆落案,沒有停頓。
――理不避權。
墨跡未干,她已繼續寫下:“皇親之宅非法外之地,依律――需徹查。”
落筆之時,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因為在講席之上,無需抬頭――律里,人人平等,無分高低。
是夜,東宮獨燈。
案前燈火靜燃,蕭子行方合上一卷文書,指尖尚未離案,內侍已捧著講律院的案錄入內。
他并未立刻翻看,只目光在封簽上停了一瞬。
封泥鮮明,章印齊整。
來得,比他原先預想的,要早一些。
蕭子行神色未動,只抬了下手,示意放下。
案錄被安置在案側,與其余文牘并列,他未再看,只繼續按序批閱。
朱筆落下,行止分明。
內侍屏息立在一旁,看著那一疊疊文書一頁頁被翻過,夜在不知不覺間沉了下來。
殿外更漏幾響,風聲掠過檐角,又被厚重的殿門隔在遠處;案前燈火微微晃動,映得紙頁泛出淡淡的暖色。
一卷落定,下一卷便已展開。
時間仿佛只剩下這一種走法。
直到――
東宮翻到案側那一卷。
封簽拆開,紙頁鋪展。
蕭子行垂眸,看得很慢;每一條引律,每一處對應,皆未跳過。
像是在復走一遍,她在講席上走過的路。
案卷合上時,他伸手,將它穩穩壓在一疊已批閱完的文牘之上。
東宮已看完。
燈影下,他的唇角極輕地動了一下。
那點弧度轉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光影在案前晃動了一瞬。
甚至連他自己,也未曾在意。
片刻后,他才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只對案前那盞燈火說的。
“好一筆――‘理不避權’,連她的筆都有人怕了。”
內侍微微一怔,沒有立刻反應過來――殿下極少在閱案時出點評,更幾乎不會用這樣帶有判斷意味的措辭。
半晌,他才試探著問道:“殿下,是否……徹查講律院內應?”
“不急。”
蕭子行語調無波,卻刻意放慢了些:“送刀之人,總以為刀能殺人。”
話音落下,他的視線落在案前,停了一瞬。
“可惜――”
“她拿的,不是刀。”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