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正是宮里最安靜的時辰。
政務已畢,午寢方起,整座宮城像被輕輕按了靜音,因此,那一聲聲嗚咽才顯得格外刺耳。
蕭雨澤眉心緊皺,怒氣像被安撫了一般,慢慢往下沉沉。
他瞇了瞇眼,重新打量那宮婢,又看向蕭宴舒,上下一抹,不緊不慢,像是忽然換了副心情。
“既然三弟開了口……”他的聲音平靜得很,甚至帶著點兄友弟恭的溫度。
“身為兄長――”他頓了頓,那一剎,那眼底閃過的冷光利得像剛磨好的刀。
“――自然沒有不給的道理。”這一句落下,將剛才的暴戾全部壓進暗處,像是另一種更深、更危險的情緒露出角。
蕭宴舒像是根本沒察覺,只彎了彎嘴角:“那三弟便不客氣了。”
他邁步向前,姿態閑到不可思議,像不是來接一個差點被賣掉的宮婢,而是來取一件他順手點名的物什。
侍衛見他靠近,不約而同松了手。
蕭宴舒接住快要軟倒的宮婢,手腕微一用力,把人扶住:“自己站好。”
宮婢腿肚子直抖,卻還是勉強借著蕭宴舒的力站住了。
蕭宴舒即刻松手,拉開了一點距離,目光移向蕭雨澤時,在某處停了一瞬,才隨即道:“謝二皇兄,那我就先把她領回去了。”
蕭雨澤卻并未第一時間回應,只是看著那半寸距離,眼神漸漸凍住了,像一條盤踞不動的蛇。
“三弟……”他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從冰縫里壓出來:“兄長的施與……不可能無止無盡。”
蕭宴舒鳳眼中的笑意微滯,但那滯意連呼吸都沒停住就被他壓回去。
下一瞬,他便又恢復成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緩緩勾唇:“兄長給多少,三弟便拿多少。”
語氣乖得不得了,像只趴在院墻上的狐貍,可沈蕙笙在廊柱陰影里,看得比旁人更清楚。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個奇異且荒謬的想法――蕭宴舒的乖,是故意的。
因為狐貍終究是狐貍,乖得再像,也只是把牙悄悄藏進嘴里。
他此刻把鋒芒收得如此干凈,或許……不是怕蕭雨澤,而是不想因此多生是非,牽連到她。
想到這里,沈蕙笙倚在廊柱下,胸口輕輕起伏,有種陌生的酸意輕輕浮上來。
她從前一個人慣了,事事靠自己,風雨來了便擋,委屈來了便抗,從不奢望有人替她伸手。
而如今――她第一次有了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可狐貍的溫順似乎未能換得蕭雨澤的松懈,他依舊盯著蕭宴舒,眼里那點冷意幾乎要壓碎空氣。
“既如此,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三弟此前親口說過,講律院那沈氏小律席,被你相中了,還求我留她一命。”
“相中了”三個字落地的瞬間,沈蕙笙幾乎忘了呼吸。
不是因為那句話,而是因為――這件事被拿來當眾說。
蕭宴舒的喜歡明晃晃,若她說察覺不到,連她自己都不會信。
可這樣光明磊落的事,卻被二皇子說得像什么見不得人的把柄,著實令人作嘔。
她可以裝聾作啞、可以承受誤解毀譽,唯獨不能承受――被人當作傷羞辱蕭宴舒的武器。
她的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緊,連指骨都繃出了微涼。
蕭雨澤還在說,他似嘆似笑,輕輕抬了抬下巴:“可如今三弟為這宮婢護得這樣急,是想告訴為兄――你已經另有所愛了?”
蕭宴舒被這一句問得一愣,像是真沒料到二皇子會把話逼到這種地步。
他眼睫輕輕動了一下,隨即失笑:“二皇兄這話,倒叫我不知如何答才好。”
他攤了攤手,整個人看著比誰都無害:“我一個閑散王爺,哪里護得住誰的性命,還另有所愛……”
他說著似是自嘲,目光卻飛快掠過廊下那道身影,不著痕跡地繞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