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高窗外,烏鴉掠過時投下一片陰影,恰好落在堂前卷宗上。
馮策眉頭緊鎖,眉心的川字紋深得近乎陰郁;而沈蕙笙仍站在原處,半步也未退。
陰影方過,馮策抬起的目光便隨之壓下:“沈講官,此案涉你親族,按‘親屬回避’之規,你應當避嫌才是。”
這話一出,堂上眾人皆齊齊點頭。
親屬回避,斷無可議,這是公正使然,不可因人破例。
一瞬間,堂上附和聲四起,仿佛公斷已成,她這一請命,本就不該存在。
沈蕙笙卻不慌,反而微微頷首,聲線平穩:“既如此――下官便請命,親講此案。”
馮策當即駁道:“講案亦屬案務――”
沈蕙笙淡聲截斷:“回避之義,在‘不可斷’,非在‘不可講’。”
堂間所有交談聲驀地一頓,眾人瞬間抬頭,顯然沒料到她竟還要辯。
她當然要辯――
從阿棠案始,她就知刑部多向著江南派系;而她兄長的舊案一旦查下去,必牽連江南權貴。
這種時候,若她退一步,便極可能是再無人替沈家爭一句理,那所謂的復查,又將淪為換湯不換藥的過場之舉。
她不敢賭,也不能信。
沈蕙笙抬眼,視線不經意地落向陸辰川,只一眼,便收了回來。
――誰都不能信。
她不再看任何人,而是徑直走回案前,纖指略一翻,從案上一冊律書中抽出那頁熟得不能再熟的篇章。
“律典?卷七?案前條:‘講案者,以析理陳辭,非定罪量刑,不與斷案同等。故講不視為斷,不入回避。’”
她抬眸,眼神筆直落向馮策,淡得沒有絲毫情緒,卻鋒利到讓人不敢迎視。
“講律院既無斷案之權,那下官講案,不過析理陳辭,不涉定罪,不涉量刑――何來回避一說?”
沈蕙笙一落下,堂內死寂半瞬。
馮策眉線狠狠一跳,臉色暗了半寸,卻又不得不穩住――她說的是律,律斷不能駁。
他喉間像被什么梗住,半句壓在舌尖翻來覆去,終究落不下去。
下一瞬,他忽然不著痕跡地側過頭,目光落向旁側。
――落向陸辰川。
“陸辰川,你是東宮親點的主斷,對此可有異議?”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讓一個講律出身,卻坐在刑府位置上的主斷,親自替刑部,去駁講律院的理。
陸辰川被點名的那一剎,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所有人都看見了――陸主斷正凝著沈講官。
旁人只當那是一貫的看不慣,卻不知那一眼里,壓著他幾乎要失控,向她伸手的沖動。
偏偏就在這時,沈蕙笙抬起了頭,與他的視線正面碰撞。
那一瞬,他像被什么捶在胸口――她看見了他,也看見了他眼底那道被壓得快要碎開的情緒。
可她只是輕輕垂下睫毛。
既沒有躲,也沒有應,只以這份克制得近乎冷淡的態度,隔開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知道,就算他想攔,她也不肯停。
――這就是她。
“馮大人。”陸辰川聲音冷得干脆,卻繃得極緊:“講案析理,正是講律院所長,沈講官熟悉案脈,下官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