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笙站在門前,抬頭望了一眼那“刑部”二字,未曾遲疑,抬步入內。
殿廊幽深,曲折回轉,值吏引她穿過前堂,再轉過兩進庭院,她腳步未亂,心緒未聲,直到那扇內堂之門敞開――
堂上坐滿了人,可她只能看見,那立在卷案臺前者,玄衣肅殺,背脊如刀。
她方一踏入,他便轉身,兩人四目交匯,竟是一瞬無聲。
她神色未動,心口卻是驀然一緊。
三年前,她與他的最后一面,亦是在刑部。
他曾低聲問她――“這些年,你過得……辛苦嗎?”
也曾沉沉望她一眼――“沈講官,你若真要講理,就得先保得住自己。”
最后,他淡聲讓她――“走吧。”
只是沒曾想,最后走的人,是他。
他走得那么突然,以至于讓她不得不多想,那天冰山下的暗流涌動,并非全然是她的錯覺。
可她終究沒有開口問他。
他們之間,無須寒暄,無需問候。
她只是靜靜望著他,看他眼底無驚、無喜、無怒,唯有深不可測的沉寂。
片刻后,陸辰川開卷先陳:“此案舊斷為疑罪從輕,今翻復議,講官意欲如何?”
那聲音似乎和三年前并無分別,清冷克己,每一個字都像用尺子量過,不容置喙。
可那種傲慢,讓沈蕙笙忽而想笑。
那笑意,是一種極淡的荒涼――不是笑他,而是笑自己竟然可笑到,還會認為――他在護她。
下一瞬,她抬眸,目光如水,聲線卻冷靜如刀:“案未明者,不應結卷。既為緩徙,理應候查;既未查,便為遺誤。”
陸辰川沉聲回道:“證據不明,證詞錯位,故從輕而斷,乃是刑準使然,講律院既提復議,當有確證支撐,而非立意爭辯。”
“是否爭辯,不由你我定義。”沈蕙笙抬手將一本《刑統》放在桌案上,冷眼看他:“陸大人怕是離講律院太久,竟連基本律理都忘了個干凈。”
她翻開書頁,指尖停在其中一段,字字鏗鏘:“律條三十二引:‘緩徙之囚,候審未明者,不得為終結之斷。’當年斷案既采信供證據不明,輕判緩徙,本為待查;可案后未有復查一筆,卻草草歸檔,倉促歸檔――這,不是遺誤,是失責。”
陸辰川聞蹙眉不語,滿堂諸官像被他神情所攝,竟一時鴉雀無聲。
他們對這位新上任的主斷,自然有幾分了解的――那向來是他駁人,一語封喉,從無人敢在他面前講理,哪曾見過,有人敢接他之鋒,還能還其之刃?
這唇槍舌戰、針鋒相對的場面,叫人既驚又怕還難以移開目光。
尤其是那位沈講官――
雖是女子之身,可名氣真不小,今日一見,著實風采絕艷,倒是絲毫不輸給成名已久、素來強勢的陸大人。
在場之人只覺――陸大人向來獨斷專鋒,可這回,他的對面,終于站著一個能于堂前與他爭鋒的講律官。
可他們不知的是,這位講律官,也曾是為兄求情、低聲下氣求他開恩的少女。
那年她跪在堂下,眼中有淚,嗓音帶顫,只一句“求你”,卻始終未能換來他筆鋒一轉。
而今再度相逢,她卻以同樣冷靜的目光、同樣鋒利的辭,立在他對面,寸步不讓。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