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至,京城南門馬蹄聲起。
一列馬車徐徐駛向宮門,簾幕后人披玄青衣,衣紋整肅,神情冷峻如刃。
陸辰川歸京的調令傳來不過十日,京中已然暗潮浮動。
“督案使回京,掌刑府案牘主斷之職”,看似例調,實則抽刀斷脈。
刑府廢弛三年,案牘堆積如山;而講律院乘勢而起,聲勢日隆。
朝中猜議聲四起,東宮蕭子行此番親下調令,只為將一把利刃橫插于講刑之間,以一制二,既肅刑府之弊,亦斂講律院之勢。
而陸辰川,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出身講律院,曾任職刑部、轉于大理寺,又在數地巡講重案,斷案無數、筆落如刀,從不留情面,亦從不改筆。
坊間皆道,此人筆落即斷,人稱――陸一斷。
他坐于車內,望著漸近的宮城,不動聲色。
誰都不知,他此次歸京,第一件事,不是往東宮謝調,而是在刑府復審案庫中,遇見自己五年前的一紙舊筆。
那一筆,他以為早已成塵。
那一案,他以為再無回響。
那一日,卷上舊印猶在,頁邊卻添了一句批注:“建議再審。”
簽署處,是她的名字。
――沈蕙笙。
這么多年過去了,卷上陳字未褪,新字卻比當年更利了。
他的心口驀然像被割了一下,刀鋒極細,細到沒有血,只余鈍鈍的痛,藏在骨子里。
沈修的“緩流徙案”,始終是他與她繞不過去的坎。
五年前,他時任此案主斷,曾據案中“供證不明”之語,落筆“疑罪從輕”,上呈刑部歸檔。
今卷又歸于他手,乃為講律院前月提出再審建議,又重歸入刑府復核案庫所致。
他不知記憶中的女子音容笑貌是否有改,可他知,如今這紙簽識能送案入庫,足見她的講案之權,已非昔比。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求他的柔弱女子了。
他望著窗外緩緩而過的宮垣朱瓦,指節緩緩收緊,像是在試圖握住什么,可手中卻無一物,終究空落。
他不意外――以她的心性,能走到今日,絕非偶然。
可也正因如此,才讓他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隱隱鈍著。
當年,她在堂下跪著求他,淚水浸濕衣裳卻不肯低頭;他看似冷靜斷案,卻清楚記得她在哭暈前,那句低聲咬出的――“求你”。
那時,他給不了她一個回應。
如今,她不必再求了。
一紙簽識,已能讓刑府案庫為她開卷,讓他不得不,執筆重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