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懶散的調子,即便在人群喧鬧中,也能被沈蕙笙一耳聽出。
她抬眸,只見堤對的石欄邊,三皇子蕭宴舒倚著欄桿,未帶侍從,一身便服,發間系著細玉帶,懶懶地撥弄著一枝桐花。
那枝桐花在他指間一轉,幾瓣花落在風里,被陽光一晃,散作一片碎紫。
而他的笑,比陽光還盛,毫不避諱;眉眼間那份輕浮似是天生,可那雙眼卻亮得像能看透一切。
沈蕙笙微微斂眉,心頭那點被風吹散的煩意又再度聚攏。
他――怎么來了?
可轉念一想,登徒浪子賞花倒也最合情理,真正意外的,是他那次無端出現在試案之上。
一想到那日,沈蕙笙仿佛又聞到那縷沉水香氣,纏繞在鼻尖。
她倏然垂眸,收回目光,拱手一禮,像是這樣,就能驅散那惱人的香氣:“殿下雅興不減。”
蕭宴舒挑眉,慢悠悠道:“沈講官這幾日可風光得緊,連我都聽說了。”
沈蕙笙只疏離道:“殿下取笑了。”
蕭宴舒輕聲笑道:“取笑?不,我是真覺得有趣。沈講官一站上講席,連老狐貍們都不敢喘氣。”
沈蕙笙微微一怔,頃刻明白他所指,是自己在崇文院的那一場“舊案論今”。
他怎么也知?都說他不問政事,可消息倒是靈通得緊。
她望去,蕭宴舒正逆光而立,那瞬間,風吹動兩岸的桐樹,花雨紛紛。
沈蕙笙靜靜立著,神色未變,只淡淡道:“臣不過陳,理自在人心。”
蕭宴舒“哦”了一聲,笑意更深:“理在人心,可人心易變,你信它?”
“信。”她目光落在水面上,眼底如一泓靜水:“不信,又怎講?”
蕭宴舒怔了怔,隨即低笑出聲,那笑意被風攜著,落在桐影斑駁處,聽不出是譏是嘆。
“沈講官。”他輕聲開口:“你這話,聽著倒像在勸自己。”
沈蕙笙側過頭,不去看他,答道:“臣只說理,不勸人。”
蕭宴舒笑而不語,像是順著她的目光一并看向遠方。
“你若真只講理。”片刻,他終于開口,語氣比平日少了幾分輕佻:“便不會提那‘案前簽識’。”
沈蕙笙神情一滯,再度看他,聲音中帶著被人戳破心事的局促:“殿下以為,此權不該提?”
蕭宴舒并未第一時間看她,半晌才收回目光:“該不該,不在我。可你若執權,從此再難獨身事外,你可知?”
沈蕙笙靜靜與他對視一瞬,神色極淡,卻在那一瞬輕輕動了動,像是心口某處被風吹疼。
她又不禁想起那日試案之后,蕭宴舒問她的那個問題;那時的她,也像現在一般,幾要被問得啞口無。
這人……看起來吊兒郎當,沒半點正經,可話一出口,卻常能直指人心。
她早該明白――蕭宴舒若真無心機,又怎能在深宮中活得如此自在?
看來,她想以托詞糊弄他,是行不通的了。
于是沈蕙笙未回,只佯作風大,聽不清,可賞花的雅致已不復存在,她只是盯著那片紫色花海出神。
蕭宴舒凝視著她的側臉,鳳眼深邃,忽而問道:“你那日為何不接我的禮?”
沈蕙笙眉心一蹙,應了聲:“殿下貴人,臣不敢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