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笙抬眼,正撞上那雙帶笑的鳳眼。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這登徒浪子――果然是來找茬的!
蕭子行讓蕭宴舒專心聽,也沒讓他開口提問呀!
在她之前的六位見習講事應試,也沒見他發,如今到她,卻這般興致盎然,不是找茬是什么?
沈蕙笙暗暗咬了咬牙,仍穩聲應道:“殿下問,可敢應――弟子,自當應。”
蕭宴舒的唇角微彎,懶洋洋地笑了一下:“沈姑娘這氣勢,倒比堂上的律還硬。”
他這句話七分玩笑三分嘲弄,分明是在故意激她。
沈蕙笙微微偏了偏目光,只見東宮神色如常,似并未打算阻止。
她沉了沉眸,垂在身側的手指輕微一動。
她只覺得自己此刻就像落入斗獸場的小獸,旁有張牙舞爪的豺狼韓復,前有戲弄獵物的狐貍殿下,還有那沉穩如獅王的東宮太子,正在最上首俯瞰著她。
稍有不慎,她便會被啃噬得絲毫不剩。
她逼迫自己不去理會那些目光,而是循心而:“弟子認為――生死非市價,命不可換命。”
她說完頓了頓,又道:“若今日因一人肯赴死而赦一人,那明日是否可因一命換一命而誅無辜?如此者,非仁之彰,而是律之崩。”
蕭宴舒長長“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可你方才所,豈非是――情可破律?”
他微微前傾,指尖輕叩案幾,語調溫柔得近乎諷刺:“既然律可為情開一線,何以又拒人以命換命?緣何救人可恕,而赦人卻不可?”
蕭宴舒此一出,滿堂一靜,眾人紛紛看向講席上那位年輕女子。
而沈蕙笙,則直直對上蕭宴舒的目光。
她從未想過,一個在她眼中滿嘴浮浪戲語的人,辭竟利若刀鋒,直取要害!
有一瞬,她腦海里掠過那日隱在香堂中的劍影,原來――那不是花架子。
她忽而有種被激起的勝負欲,她微微挺直了背,眼底的光重新聚焦,像是刀鋒上反出的寒芒。
既然他要試,她便接;都說伸手不打笑面人,她便偏要打――
沈蕙笙唇角微揚,眸光卻冷冽:“殿下此問似巧,其實不通。救人者逆律,為眾命;赦人者請命,為一情。若不分其心,情理并論,何以分是非?”
她心里飛快劃過一線念頭――這其實就是主觀動機與客觀結果的區別。
走方醫違禁,是出于善意救人,主觀上無惡;行為雖觸律,性質仍屬避險;而那求赦之舉,則是以情亂法,動機為私,主觀故意明顯。
她心中自有一桿秤――定罪看事實,量刑看人心。
她語聲柔和卻清晰:“情可以入理,但不能凌駕于理。律當容情,而非被情牽著走。”
她說著執筆于案卷邊角,落下一行批語:“理當不避情,情不可亂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