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講律院,沈蕙笙仍覺心神未定。
一是太后的氣勢如山,她一時被壓得仍難平復;二是這座繁華帝都,也漸漸在她面前顯露出深不可測的陰影。
太后心思深沉如海,她完全猜不透。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番語,太后是否真的聽進去了?是否會命人去查那本簿冊、那道毒方?
還是說,太后早已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卻裝作不知。
更莫提阿棠命案,太后連只字都未問。
那張被井水泡得發白的臉,如今仍在沈蕙笙腦海里浮沉不去,像是一雙看不見的手,揪著她的心,讓她無法喘息。
夜已經很深了,皇城的方向仍燈火通明,萬盞宮燈連成星河,輝煌得幾乎要照亮半邊天;而講律院僅有幾盞孤燈散著溫黃的光,照在青石地面上,像是點點余燼。
沈蕙笙行走在這靜與光的夾縫間,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房門前,剛抬手要推門,忽聽背后有人喚她:“沈律席――”
沈蕙笙回頭,只見門吏快步走來,手中捧著一封信:“有您的信,今日一日沒見著您,知講席入宮了,這么晚才回來呀?”
“嗯。”沈蕙笙接過信,點頭致謝:“多謝。”
“不敢當不敢當,講席貴人事多,連夜都未歇。”那門吏說罷笑著擺手,轉身消失在回廊盡頭。
沈蕙笙低頭去看手中那信。
信紙素白,帶著旅途的皺痕與絲絲縷縷茶香,似乎是在寄信前,他仍習慣性地將信放在案旁茶爐邊烘干,那股淡淡的香氣,穿越千里風雪,至今未散。
她嘴角不禁輕輕一彎,快步推門入內,將燈芯撥亮。
屋內燭火一跳,淡金的光影在案上搖曳,爐火雖未燃起,她那被風雪凍透的指尖,卻已在這一瞬漸漸回暖。
她坐下,拆開信封,墨香撲面而來,字跡沉穩俊逸,正是那人的筆跡。
「江南一別,轉瞬已月余。來書皆閱,幸得汝安。
你見信時,京中氣候應已入寒,夜長霜重,記得添衣。
先前所幾案,近得些理緒,吾已復檢舊卷,增錄其旁注,終不舍也。
此間諸事無恙,惟藥鋪舊人遣散多矣,亦是世事無常。
愿汝平安,萬事安穩。」
沈蕙笙目光在紙上停了很久。
片刻后,她抿唇,露出極淺的一絲笑意,又極輕地將信折好,放入案頭竹匣。
燭火映在她的側臉上,映出一點柔光,也映出那種只有在深夜才有的孤獨――
窗外風起,燭影微晃,她垂下眼簾,默默闔上竹匣。
她記得,簡知衡說的那幾個案子,是她與他在藏卷閣整理舊卷時,發現的幾樁舊案遺疑。
那一摞摞卷宗像被歲月掩埋的尸骨,一觸皆灰;他抬手拂塵,神情比平日更靜。
她問他:“這些早該封了吧?”
他卻搖頭:“封得住紙,封不住理。”
那時,他將這些疑案一一抄錄下來,她在一旁細細研墨,見得墨香一點點暈開,如舊時光回轉。
――沒想到,他竟至今仍在追理不止,從未放棄。
那樣的執著,讓她想起自己方才在乾寧宮的踟躕――
他還在堅持,她又怎能因一聲“知道了”就此止步?
沈蕙笙指尖在案上輕輕摩挲,思緒一點點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