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著看著那族老,平靜道:“為老不尊,仗勢欺人,便是年歲再高,也不過是倚老賣老罷了。”
她話音落下,隱隱有些年輕族人低頭不語。
“你――”
“夠了。”
就在堂中氣氛一觸即發之際,陳啟元輕咳一聲,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他語氣調和:“沈協審所,固然合乎律例。但宗族家務,向來千絲萬縷,不可一概而論。”
“今日之案,契書真偽已明,秦氏身份亦已驗正,公道自在人心。至于昔日族中誰曾失察、誰負有責,若一一深究,牽連極廣,恐傷和氣。”
他環視眾人,神情沉穩:“況且列位族老平日操持家務,自有辛勞,未必存心遮掩。人非圣賢,疏忽在所難免。”
“這般情形,便是律法之下,也自有權衡。”他頓了頓,緩緩吐出四字。
“――法不責眾。”
堂中眾人聞,神色緩和,紛紛點頭稱是,仿佛那四字不僅卸下了罪責,更替所有錯謬披上了一層“人情”的外衣。
“皆各退一步,還陳家一片安和,如何?”陳啟元溫聲補上一句,似在勸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收場意味。
沈蕙笙靜靜望著他,眼底不見波瀾,只余沉寂。
原來在這間氣氛凝重的祠堂中,當篡改族譜、偽造文書、剝奪一婦一子的身份權利都被一一揭開時,眾人最先抓緊的,不是公義律法,而是“和氣”與“權衡”。
原來所謂“法不責眾”,從來都不是為了寬仁施恩,而是為了替合謀者保全顏面,替強勢者掩蓋過失。
法可以責一人、責兩人,竟不能責眾。
當眾人合而為一時,律法也只能讓步。
而真正被排除在公道之外的,永遠是那些最弱小、最沉默、最不被允許發聲的人――就像秦氏,就像那個險些被打入賤籍的孩子。
他們的存在,從未被真正承認過。
沈蕙笙沒有再說一句,可她站在那里,便足以將整個堂上的虛偽與荒謬照得分明。
“陳氏宗族爭產案”,最后以男童血脈恢復正統,以嫡子身份繼承亡父陳文福家產告終。
秦氏依舊為妾留在族譜,仍得以撫育嫡子,安居原宅,一母一子,終于得償公道。
而沈蕙笙,也憑此一案贏得眾人首肯。
自此,她以雙甲之績,正式列名律席,再不為旁聽之身。
那日放榜時,沈蕙笙只遠遠看了一眼,便轉身朝講律院門口走去。
秦氏帶著男童侯在門口,陳平遠遠站在兩人身后,見她出來,便拱手含笑:“沈協審,不,該叫你沈講事了,賀你登科。”
男童仰頭望著她,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姐姐幫我們回家,姐姐好厲害!最喜歡姐姐了!”
沈蕙笙怔了一瞬,低頭看他,輕輕彎了彎唇角。
男童歪了歪頭,又眨巴著眼睛看了看秦氏,一臉天真地問道:“咦?剛才那位哥哥呢?他看見你就走了,是不是也――”
秦氏一驚,忙輕輕捂住他的嘴,紅了臉。
沈蕙笙怔了怔,目光掠過那空空的街口。
風過瓦檐,揚起細碎雪花。
可她知――那里曾有人站過。
也曾一不語,看著她走上此路。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