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濤和韓博對侯衛東的“拜訪”,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雖未立刻掀起驚濤駭浪,卻在平靜的水面下引發了劇烈的暗涌。專案組布控在“衛東苑”內外以及所有關聯渠道的監控點,立刻進入了最高級別的警戒狀態,無數雙電子眼和物理視線,死死盯住了那座看似與世無爭的院落,以及所有與之相關的人和事。
然而,侯衛東這只老狐貍的狡猾遠超預期。在最初的震動之后,他表現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小院依舊寧靜,他沒有頻繁外出,沒有異常通訊,甚至連往日的訪客也似乎刻意減少了。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專案組感到更大的壓力——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最為窒息。
就在專案組研判侯衛東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動時,一個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卻從另一個看似無關的方向悄然出現。這個突破口,源于一位代號“紀王”的人物——省政協一位早已退休、平日深居簡出、以酷愛收藏古籍和字畫聞名的前副主席,紀伯年。
紀伯年與侯衛東是舊識,兩人曾有同僚之誼,私交也算不錯。更重要的是,紀伯年退休后,因其在文化界的名望和對古玩的癡迷,成為了侯衛東那個隱秘圈子偶爾進行“雅賄”和“文化交流”的重要中間人之一。他本人雖未直接參與核心的權錢交易,但因身處其間,耳濡目染,知道不少內情。
專案組之所以能鎖定紀伯年,源于技術組對海量電子數據的深度挖掘。他們在恢復觀測站部分通訊記錄時,發現了一個與侯衛東秘密聯絡頻道有過數次短暫交叉的加密信號源,經過復雜溯源,最終指向了紀伯年名下的一處不常居住的別墅。同時,審計組在梳理長路集團及其關聯皮包公司的異常支出時,也發現了幾筆流向某知名拍賣行的、用于購買古籍善本的款項,其最終收貨人正是紀伯年。
這些線索串聯起來,讓紀伯年進入了專案組的視線。考慮到其身份特殊,且可能并非核心涉案人員,專案組決定采取一種更溫和但更具策略性的方式——政策規勸,爭取轉化。
負責與紀伯年接觸的,是省紀委一位資深的、同樣對傳統文化有所研究的室主任,姓文。文主任沒有采取強制傳喚的方式,而是通過政協的渠道,以“探討古籍保護”的名義,預約拜訪了紀伯年位于省城文化區的一處雅致書房。
書房內,檀香裊裊,四壁皆是書架,陳列著各種線裝古籍和卷軸。紀伯年須發皆白,穿著中式對襟褂子,氣質儒雅,但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顯然對文主任的到訪目的心知肚明。
寒暄過后,文主任欣賞著書架上一套宋版《史記》,看似隨意地感慨:“紀老這套書,可是價值連城啊。如今市面上真品難尋,能得到一套,除了財力,更需要機緣。”
紀伯年捋了捋胡須,淡淡道:“機緣巧合罷了,一位老友割愛。”
文主任轉過身,目光平和地看著紀伯年:“紀老,有些機緣,是善緣;有些,卻可能是孽緣。就好比這古董,來歷清白,方能心安理得地賞玩;若是來路不正,即便再珍貴,放在身邊,也如同懷抱烙鐵,寢食難安啊。”
紀伯年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沒有接話。
文主任不再繞圈子,語氣誠懇而嚴肅:“紀老,您是明白人。我們今天來,不是為了探討古籍,而是想請您幫組織一個忙,也是幫您自己一個忙。‘909’專案的情況,您想必有所耳聞。現在案件調查進入了關鍵階段,涉及到一些退休的老同志,包括……侯衛東同志。”
聽到侯衛東的名字,紀伯年的手指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我們了解到,您與侯老有些交往,可能也知曉一些……不太符合規定的事情。”文主任緊緊盯著紀伯年的眼睛,“組織上希望,您能本著對歷史負責、對黨負責、也對自己負責的態度,把您知道的情況說出來。主動說明問題,和被動查出來,性質是完全不同的。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文化大家,我們希望您能愛惜-->>自己的羽毛,不要被一些不必要的牽連所玷污。”
紀伯年沉默了很久,書房里只有檀香燃燒的細微噼啪聲。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一叢翠竹,背影顯得有些佝僂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