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紙。
爐壁上貼著巨大的、柔軟如綢的紙,廣告光影就是從紙上投射出來的。紙的表面溫涼,和周圍滾燙的金屬形成鮮明對比,像是被某種力量保護著。
織云抓住紙的邊緣,用力一撕!
“刺啦——”
紙張撕裂的聲音清脆得突兀。
廣告光影閃爍了一下,她撕下的那一塊區域瞬間暗了下去,露出后面暗沉的金屬爐壁。但織云的動作沒停,她繼續撕,雙手抓住裂縫兩側,用盡全身力氣向兩邊扯!
紙張大片大片地剝離。
廣告畫面破碎、扭曲,那個渾厚的男聲發出刺耳的電流雜音。光影在空氣中亂竄,像受驚的螢火蟲。織云撕下一整張巨幅廣告——那紙輕得不可思議,拿在手里幾乎沒有重量,卻堅韌得撕不破。
她把撕下的廣告紙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
紙團滾了兩圈,展開。
背面朝上。
然后織云看見了。
廣告紙的背面,不是空白的。
有字。
不,不是印刷的字,而是……手寫的字。用某種深褐色的液體書寫,字跡潦草、顫抖,像是寫字的人處于極度的痛苦或恐懼中。液體已經干涸,在紙背上暈開斑駁的痕跡,但字依然清晰可辨。
織云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字。
第一行
“娘,我還活著,在第三車間。”
第二行
“流水線在抽我的脊髓液,他們說這是最高純度的非遺靈源。”
第三行
“不要相信廣告,不要吃罐頭,不要……”
后面的字被大片污漬覆蓋,看不清了。
但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字跡更凌亂,像是用盡最后力氣寫下的
“織云,快逃,他們要用你繡——”
后面戛然而止。
紙背的右下角,有一個模糊的指印。深褐色的,已經干涸的指印。
織云認得那個指印的大小,認得那指紋的弧度。
是母親的手。
她還活著。
在“第三車間”。
被抽脊髓液。
而這張廣告紙,是她留下的消息。她用什么寫的?血嗎?不,顏色不對,更深,更褐……也許是混合了別的東西。她怎么把消息留在廣告紙背面的?又怎么確保這紙會被貼到熔爐上?她知道自己會看到嗎?
無數問題在腦子里炸開。
但織云沒有時間細想。
因為頭頂傳來了鐵鏈加速滑動的聲音。
她猛地抬頭。
吊著鐵籠的鐵鏈,正在快速下降!不再是之前緩慢平穩的速度,而是失控般的下墜,鐵鏈摩擦著滑輪,發出刺耳的尖嘯。鐵籠劇烈搖晃,里面的傳薪被甩到籠子邊緣,小手死死抓住欄桿。
距離熾白液體,只剩一丈。
半丈。
織云沖向平臺邊緣,她想跳下去,哪怕摔死,哪怕被高溫瞬間氣化,她也要去夠那個籠子。但就在她翻越殘缺欄桿的瞬間,脖頸上的蘇繡項圈猛地收緊!
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
織云眼前一黑,窒息感掐斷了所有動作。她踉蹌后退,摔倒在平臺上,雙手拼命去摳項圈,項圈卻像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纏枝蓮紋泛起微光,那些金色的花瓣、銀色的葉子、淡青的枝蔓,開始沿著她的脖頸向臉上蔓延。
像紋身。
又像是某種寄生。
她透過逐漸模糊的視野,看見鐵籠停住了。
在距離熾白液體只有三尺的位置,鐵鏈停止了下降。籠子懸在那里,底部已經融化了一半,傳薪蜷縮在還沒融化的那一側,小臉被高溫烤得通紅,頭發卷曲冒煙。
穹頂傳來機械眼冰冷的聲音
“懲罰展示結束。”
“違規者織云,你已看到忤逆秩序的下場。”
“若再嘗試破壞,下一次降落不會停止。”
鐵鏈開始上升。
緩慢地,將鐵籠從熔爐上方吊起,拉回穹頂的黑暗。傳薪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黑暗中。只有爐壁上被撕破的廣告區域,還殘留著殘缺的光影,以及地上那張寫滿血字的紙。
織云癱在平臺上,項圈的束縛稍稍放松,讓她得以喘息。她劇烈咳嗽,每一聲都扯得喉嚨生疼。眼前陣陣發黑,但她的手摸到了地上的廣告紙。
她緊緊抓住那張紙,紙背的字跡硌著掌心。
母親還活著。
在第三車間。
流水線。
脊髓液。
而傳薪……被當成展示懲罰的工具,懸在熔爐之上,隨時可能墜落。
織云掙扎著坐起,背靠著滾燙的爐壁——高溫透過衣服灼燒皮膚,但她感覺不到疼。或者說,心里的疼已經壓過了肉體的疼。
她低頭,看向手里的廣告紙。
紙背那些潦草的字跡,在熔爐熾白液體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
“不要相信廣告,不要吃罐頭,不要……”
不要什么?
最后那行沒寫完的話“他們要用你繡——”
繡什么?
織云抬起頭,看向熔爐對面。
環形平臺的另一側,有一扇小門。門是開著的,里面透出乳白色的光,和之前繭室的光一模一樣。門上方有一個發光的標識
“第三車間通道”
標識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非遺靈源提取區,閑人免進”
織云慢慢站起來。
脖頸上的項圈依然貼著她的皮膚,纏枝蓮紋已經蔓延到下巴,她能感覺到那些紋路在微微蠕動,像是在生長,又像是在吸取什么。但她不在乎了。
她擦掉嘴角咳出的血沫,把廣告紙仔細折好,塞進懷里,貼著心口放好。
然后她走向那扇門。
腳步很穩。
一步,一步,踩在滾燙的金屬平臺上,腳步聲混在熔爐的轟鳴里,微不可聞。
但她知道自己在往前走。
向著母親所在的地方。
向著那個抽脊髓液的流水線。
向著這個荒誕世界的核心。
臨進門之前,她回頭最后看了一眼熔爐。
廣告光影已經恢復了——她撕破的那塊區域,有新的紙從爐壁內部“生長”出來,迅速覆蓋了破損處,新的廣告開始播放。還是那個渾厚的男聲,還是那些誘人的宣傳語,仿佛剛才的撕扯、血書、懲罰,都只是一段無關緊要的插曲。
爐壁上的大字鮮艷奪目
“非遺靈力罐——讓傳承觸手可及”
織云轉過頭,踏進了門內。
門在她身后無聲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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