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神樹定住了新宇宙的錨點,枝丫間苗銀飾品的叮當聲如同法則運轉的清音,在寂靜的太空中有規律地回響。茶田星球上,崔九娘以星為爐煮出的第一壺“星茶”香氣,已化為滋養這方新生天地的靈韻,讓冰冷的虛空多了幾分溫潤。傳薪之子安靜地睡在神樹之下,呼吸均勻,額間那點七彩流光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閃爍,仿佛在與整個新宇宙同頻。
織云獨立龍舟之首,望著這片由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星空,心中卻沒有太多喜悅,只有一種近乎虛脫的平靜,以及深埋眼底的、無法說的哀傷。新天已辟,故人卻已零落。母親消散于銅鼓火光,謝知音墜入未知深淵,顧七化為瓷片紛飛……這條路上,她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
她低頭,看向一直緊緊攥在左手掌心的那枚母親的遺針。普通的鋼針,針鼻處因常年使用而磨得光滑,針尖依舊銳利,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母親指尖的溫度和蘇州繡坊里陽光的味道。這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一件食物,也是將她引向這一切的開端。
新宇宙的法則已然由青銅神樹和苗銀鎖穩定,這里不再需要一枚屬于過去的凡針了。它應該回到它來的地方,或者說,它應該去往它最終的歸宿。
織云心中有了決定。
她轉身,對守護在茶田星球上的崔九娘頷首示意,又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兒子和扎根龍舟的神樹。然后,她輕輕觸摸胸前那枚冰冷的焚天谷工牌,工牌微光閃爍,一道小型的空間漣漪在她面前蕩開——這是母親工牌殘留的、指向“故鄉”坐標的最后一點權限。
她沒有猶豫,一步踏入了漣漪之中。
時空轉換的輕微暈眩過后,織云的雙腳再次踏上了堅實的土地。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江南水鄉特有的濕潤氣息,夾雜著夜來香的淡雅和河水淡淡的腥味。耳邊是夏夜的蟲鳴,遠處隱約傳來蘇州評彈的咿呀聲。
她回來了。回到了蘇州,回到了那條熟悉的巷弄,站在了自家那座經歷了無數風雨、此刻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安靜甚至有些破敗的繡坊小院門前。
院門虛掩著,門上貼的封條早已破損脫落。她輕輕推開門,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
小院依舊,只是更加荒蕪。母親最愛的那株臘梅枯死了,青石板上積滿了落葉和灰塵,窗欞上結著蛛網。但那架繡架還靜靜立在屋檐下,上面蒙著的布已然褪色。
織云走到小院中央,那里有一小片母親生前精心打理過的土地,曾種過些花草,如今也只剩野草萋萋。
她蹲下身,用手指輕輕刨開濕潤的泥土。動作很慢,很輕,仿佛在進行一個莊嚴的儀式。泥土的冰涼透過指尖傳來,帶著故土特有的氣息。
她取出那枚母親的遺針,放在掌心看了最后一眼。針尖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點寒星。然后,她將針輕輕放入挖好的小坑中,如同埋下一顆種子,小心翼翼地用泥土覆蓋、壓實。
沒有立碑,沒有標記,只有一方新土,埋葬了一段驚心動魄的過往,也埋葬了母親平凡又偉大的一生。
做完這一切,織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她童年、離別與歸來的小院,轉身悄然離去,身影消失在蘇州的夜色深處,如同從未回來過。
夜,深沉。
小院重歸寂靜,只有月光無聲灑落,照著那方新土。
后半夜,起了薄霧。濕潤的霧氣籠罩著院落,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朧。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那埋葬了遺針的泥土,突然微微拱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點極其微弱的、嫩綠色的芽尖,竟頑強地鉆破了泥土,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