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音那凝聚了所有絕望與憤怒的一拳,不僅砸碎了青磚,更像是一記重錘,敲開了深埋于蘇州繡坊地底、連同著某個被遺忘時空的門扉。
裂縫深處涌出的蒼涼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帶著厚重的泥土腥氣與千年青銅特有的銹蝕味道,將院子里原本彌漫的焦糊味、血腥氣和端午藥汁的苦澀都壓了下去。那根破土而出的三星堆青銅樹枝,虬結盤繞,形態詭譎,仿佛一條從遠古沉睡中驚醒的青銅巨龍的一角。
樹枝并非光滑的,上面布滿了斑駁的綠銹和歲月刻下的痕跡,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枝丫并非自然生長,而是懸掛著無數奇特的青銅器——凸目獠牙的獸面鈴、鏤空雕花的太陽輪、還有那標志性的、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縱目人面像……它們隨著樹枝的輕微顫動而相互碰撞,卻沒有發出金屬應有的清脆聲響,反而是一種沉悶的、如同悶雷滾過云層的低鳴。
然而,真正讓所有人瞳孔驟縮的,并非這些古老的青銅掛飾。
而是在那些青銅器之間,在每一片看似青銅鑄造的“葉片”上,都密密麻麻地、用冰冷的金屬細鏈懸掛著無數塊小小的、閃爍著黯淡金屬光澤的鐵牌。
每一塊鐵牌樣式統一,如同批量生產的狗牌,上面刻印著清晰的硅基文字和編號:
sil-胚胎-序列號xxxxx
狀態:已回收格式化
基因源:非遺混合(不穩定)
風吹過(或許是青銅枝自帶的氣流),這些數以百計、千計的鐵牌相互碰撞,發出的不再是沉悶的青銅低鳴,而是一片細密、冰冷、令人頭皮發麻的叮當脆響。
那聲音匯聚在一起,不再僅僅是聲音,更像是一片無形的、怨念的潮水,沖刷著每個人的耳膜和靈魂。仿佛有無數個稚嫩卻已然湮滅的聲音,在同時低聲哭泣、吶喊、訴說著被制造、被利用、又被無情“回收”的短暫而悲慘的“一生”。
這是硅基嬰兒的亡靈牌!是焚天谷那座子宮工廠無數失敗品或被清除品的身份證明!它們竟被掛在了這根來自遠古的青銅神枝之上!
冤屈!沖天的冤屈之氣伴隨著鐵牌的碰撞聲,幾乎要凝成實質!
織云捂著耳朵,臉色慘白,這聲音比剛才看到的全息影像更讓她心悸,那是一種對生命本身被褻瀆的共情與憤怒。崔九娘也是眉頭緊鎖,茶陣能感應到那股龐大而悲愴的集體怨念。
就連痛苦喘息中的謝知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蘊含著巨大怨氣的青銅枝和亡靈牌所震懾,暫時忘卻了自身的劇痛和絕望,茫然地看著這超乎理解的一幕。
就在這片冤魂哭訴般的叮當聲中——
被崔九娘護在懷里的傳薪之子,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似乎對那凄厲的哭訴聲毫無所覺,反而對那些碰撞作響的鐵牌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呀叫著,朝著最近的一根低垂的枝丫努力抓去。
那根枝丫上,正懸掛著幾塊密集的鐵牌。
崔九娘下意識地想阻止,但傳薪之子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小手一撈,竟然精準地扯下了兩三塊冰涼的鐵牌。
他沒有像普通嬰兒那樣把東西往嘴里塞著玩,而是做出了一個更令人瞠目的動作——他將其中一塊鐵牌直接塞進了自己還沒長牙的小嘴里,然后用力地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