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把濕透的中衣搭在臂彎,指尖還沾著藥浴池水的涼意。他系緊粗布腰帶時,手腕內側浮起的淡紅血線已經退成淺痕。
蘇挽月正往銅爐里添炭。火光映著她額角未干的汗珠,也映出她左腕新結的痂。
兩人沒說話。各自收拾行囊。
蕭玄取出墨玉螭龍佩,用布擦凈。佩底細字朝上,他拇指按住“玄”字凹痕,青銅司南從袖中滑入掌心。
蘇挽月遞來一個小瓷瓶。瓶身無字,只有一道灰白釉裂紋。
他倒出三粒褐色藥丸吞下。喉結上下一動,藥味苦澀。
她開始調粉。黃粉、褐粉、青粉各取一撮,混在掌心碾勻。然后抬手,抹上他兩頰。
他閉眼。指腹擦過顴骨,再抹下頜。皮膚微燙。
她取出銀針,在他喉結旁輕輕一點。他聲音立刻啞了,像曬了三年的舊麻繩。
她自己拆下發髻,抓起一把黃粉拍在臉上。發絲散開,遮住半邊眉。七根銀針一根根插進袖口暗袋,針尾齊平布面。
天光剛亮,兩人已站在醫仙谷后山小道口。
蕭玄背一只竹簍,簍里裝著幾捆干艾草。蘇挽月挎個藍布包袱,腳上穿一雙沾泥的布鞋。
他們混進一支商隊。
商隊有六輛牛車,車輪印深,車軸吱呀響。趕車人抽鞭子,吆喝聲粗糲。
茶攤在官道岔口。一張木桌,三條長凳,灶上鐵壺嘶嘶冒氣。
蕭玄坐下,要了一碗粗茶。
蘇挽月挨著他坐,低頭整理包袱帶子。
隔壁桌兩個漢子在掰饃。饃掰開,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餡。
駝背老鏢師端碗過來,碗沿豁口,茶水晃蕩。他坐下時,腰間鏢旗桿磕在桌腿上,發出悶響。
“這趟活不好干。”老鏢師說。
沒人接話。
他喝了一口茶,喉結滾動:“紅貨壓得車軸彎,走野嶺不走官道。”
另一人哼了一聲:“北狄人要的藥材,箱子夜里滲血絲。”
蕭玄放下碗。碗底磕在桌面,發出輕響。
他右手食指在桌沿劃了兩道。第一道短,第二道長。連起來是“北狄”。
蘇挽月點頭。手指捻起一點藥粉,彈進自己袖口。
她忽然咳嗽起來,身子前傾,手肘撞翻桌上茶壺。
茶水潑向老鏢師那桌。
老鏢師伸手去擋,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青黑手臂。
蕭玄目光掃過他手腕內側——一道蜈蚣狀舊疤。
蘇挽月趁亂起身,扶住旁邊一輛鏢車。車板上釘著鐵皮,銹跡斑斑。
她假裝腳滑,膝蓋頂上箱角。
木箱晃動,蓋子松動,一條縫隙裂開。
她撲過去扶,手按在箱蓋邊緣,袖口抖開。
一點灰白粉末飄進縫隙。
她站直,拍打裙擺,對守車的趟子手歉意一笑:“對不起,我腳崴了。”
趟子手擺擺手,沒多看。
蕭玄掏出銅錢,扔進茶攤老板的陶罐。銅錢滾到底,發出清脆一響。
他起身,走到鏢車旁,彎腰系鞋帶。
鞋帶松了。他慢慢系。
系到一半,他左手按住車板,真氣順掌心透出。
車板震了一下。
箱內傳出輕微咔噠聲。
他抬頭,看向箱蓋縫隙。
一道幽綠微光從縫里透出,一閃即滅。
他直起身,走向蘇挽月。
她正蹲在地上,撿掉落的干艾草。
他蹲下,幫她拾。
兩人手指碰到一起。他掌心還帶著藥浴后的溫熱。
她沒縮手。
他低聲說:“活蠱。”
她點頭:“專破護心真氣。”
他從懷里摸出青銅司南。司南藏在扇骨夾層里,扇面繪著褪色山水。
他將扇子斜靠在車輪上,扇骨朝向鏢隊來路。
司南指針猛顫,指向東北方。
醫仙谷方向。
蘇挽月盯著指針,嘴唇抿成-->>一線。
蕭玄合上扇子,插回腰后。
他回到茶攤,又叫一碗茶。
這次他沒喝。只把碗推到桌邊,讓茶水自然冷卻。
蘇挽月走過來,坐在他對面。
她從包袱里拿出一塊粗布,擦臉上的黃粉。
擦到右眼角時,她停住。指尖按住那里,用力一壓。
蕭玄看見她眼尾朱砂痣顏色變深。
她開口,聲音比平時低半度:“尸解散混蟾酥。”
他點頭:“毒王谷舊方。”
她把粗布團起,塞回包袱。
這時,一名趟子手牽馬經過。馬鞍旁掛著個皮囊,囊口扎著紅繩。
蕭玄盯著那根紅繩。
紅繩末端打了個死結,結扣處有新鮮刮痕。
他認得這種結。不良人傳信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