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虛無,而是被過度飽和的“存在”撐滿后,呈現出的另一種極致的“空”。無數破碎的規則線條、瘋狂旋轉的三色光斑――深紅的偏執、暗金的悖論、灰白的茫然、冰冷浩渺的銀白信息流、還有駁雜痛苦的記憶碎片――契約的烙印、等價的天平、永眠的寒意、風暴的余燼、鑄鐵的灼熱、鏡海的漣漪……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投入恒星內核的垃圾,在無法想象的高溫和壓力下,瘋狂地攪拌、撕扯、試圖相互湮滅,又被迫以一種極其不穩定、極其痛苦的方式強行擠壓在一起。
這就是陳維此刻的“意識”。
或者說,是“陳維”這個存在,在核心圣殿的概念之海中,所化作的那一團混沌的風暴眼。
之前的“鍛造”嘗試,本就讓他的靈魂處于撕裂與整合的邊緣。他以殘存的“自我意志”為砧板,古玉為爐火,燭龍回響的理解為錘柄,強行錘打“第九回響規則”與“古老錯誤認知”這兩塊性質沖突的材料,本就兇險萬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著毀滅之舞。
而維克多教授――或者說,那個以維克多殘軀為容器、匯聚了被篡改的萬物回響節點、灰色歸宿紋路、系統崩潰能量、永眠秩序之力、以及索恩和巴頓部分生命與回響精華的畸形聚合體――被那股源自他自身無意識深處、對新力量“需要”的本能“吸力”拖拽進來時,無異于向這團即將失控的熔爐,投入了一塊極度不穩定、屬性極端復雜的高能催化劑!
這塊“催化劑”本身,就是一場微縮的災難,是多種規則錯誤、痛苦、混亂、以及求生欲的凝結。它投入的瞬間,陳維那本就脆弱的意識平衡被徹底打破。
“鍛造”的進程被強行打斷、扭曲。
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
“吞噬”。
不是陳維主動選擇去“吃”,而是他瀕臨崩潰的意識場,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出于生存的本能,開始被動地、貪婪地吸收、拉扯、吞噬周圍一切可以穩定自身、補充“存在感”的東西。而維克多帶來的這團聚合能量,恰好是最近、最“顯眼”的“食物”。
于是,混沌的意識風暴,將畸形的聚合能量團,一口“吞”了進來。
后果是毀滅性的。
維克多教授殘留的最后一點模糊意識、萬物回響契約被篡改時的混亂與失衡感、灰色紋路中蘊含的對“歸宿”的扭曲理解和冰冷觸感、永眠節點的秩序與安息之力、系統崩潰的狂躁碎片、索恩瀕死的風暴余韻、巴頓熾熱堅定的鍛造意志碎片……所有這些信息、能量、情緒、規則的碎片,如同億萬根燒紅的毒針,狠狠扎進陳維本就千瘡百孔的意識結構之中。
“呃……啊――!!!”
這一次,連無聲的慘嚎都發不出了。他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絞肉機,被無數相互沖突、相互污染的力量從各個維度反復碾磨。
我是誰?
我是陳維?那個來自東方的留學生?
我是“橋梁”?連接回響與歸宿的節點?
我是“竊時者”克羅諾斯記憶的繼承者?
我是古老錯誤認知的受害者?
我是維克多教授契約崩毀時的見證者?是索恩風暴熄滅時的共鳴者?是巴頓鐵砧上迸濺的火星?
無數個“我”的碎片,帶著不同的記憶、情感、屬性,在意識的混沌海中沉浮、嘶喊、相互爭奪主導權。
核心圣殿的景象也隨之劇變。九柱虛影瘋狂搖曳,銀灰色的背景如同沸騰的巖漿,不斷鼓起又坍縮。陳維那團由銀白、三色及新生灰光交織的光霧,此刻膨脹、收縮、變形,顏色混雜難以分辨,散發出極度不穩定的、仿佛隨時會徹底炸開湮滅一切的恐怖波動。
他要被這些外來之物“撐爆”了,或者被“污染”成一個無法形容的、集合了所有痛苦與錯誤的怪物。
然而,就在這意識徹底消散、或徹底異化的最終臨界點――
那一點始終頑強閃爍的、屬于“陳維”最核心的自我意志――錨定于“告訴巴頓,他的錘子落點很準”這個承諾,在無邊無際的痛苦與混亂的淹沒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被逼迫到了極致,迸發出了最后、也是最純粹的一絲光。
那不是力量的光,而是“定義”的光。
一種基于東方智慧中對“名”與“實”、對“因果”與“秩序”最樸素理解的、絕境中的本能反應。
我不是他們。
我不是契約,不是紋路,不是風暴,不是鑄鐵。
我是陳維。
我是那個承諾要帶回話的人。
我是燭龍回響的共鳴者。
我是……需要理解這一切,然后找到出路的人。
這些涌入的混亂,這些痛苦,這些錯誤,這些力量……它們不是我。
但它們現在在我之中。
那么,它們可以是什么?
它們可以是……“材料”。
是混亂的、痛苦的、充滿錯誤和雜質,但確確實實蘊含著“萬物”、“歸宿”、“秩序”、“風暴”、“創造”等多種特質的……“原始材料”。
之前的“鍛造”,是用自我意志作為錘子去錘打兩塊性質沖突的材料――規則與錯誤,試圖將其強行融合,太過粗暴,幾乎失敗。
現在,材料更多、更雜、更混亂了。
也許,不應該再想著“融合”成一個整體。
也許,可以換一種思路。
不是“融合”,而是……“編織”。
以“陳維”這個“我”為經線,以燭龍回響對“時間”與“因果”的理解為梭子。
將這些涌入的、混亂的“材料”,先進行最基礎的“梳理”――不去評判對錯,不去抵抗痛苦,只是像整理一團亂麻,先將“萬物”的線頭找出來,將“歸宿”的線頭找出來,將“秩序”、“風暴”、“創造”的線頭找出來……承認它們存在,承認它們此刻是“我”的一部分,但不讓它們定義“我”。
然后,用“時間”與“因果”的梭子,以“我”的意志為主導,嘗試將這些不同屬性、甚至相互沖突的“線”,按照某種新的、屬于“陳維”理解的圖案,進行編織。
不是消除沖突,而是將沖突本身,納入圖案的構成部分。讓“等價”與“失衡”在某個循環中互為因果,讓“歸宿”與“創造”在時間的某個段落里相互轉換,讓“秩序”與“風暴”在因果的節點上達到短暫的平衡……
這是一個比“鍛造”更加精細、更加需要洞察力和大局觀的進程。它不再依賴蠻力錘打,而是依賴對“時間流向”與“因果關聯”的深刻理解和巧妙運用。
而這,恰恰是燭龍回響的本質之一,也是晉升到更高階段――“時光編織者”乃至“歲月祭司”――所必須掌握的核心!
在無邊痛苦與混亂的逼迫下,在自我意志瀕臨破碎的絕境中,陳維那被龐大信息流沖擊得近乎麻木的意識,反而進入了某種極其特殊的狀態。他不再去“感受”痛苦,而是開始“觀察”痛苦的結構;不再去“抵抗”混亂,而是開始“分析”混亂的脈絡。
借助古玉那一點守護本源的溫潤,以及之前新生出的那點“灰色承載”之光(這灰光在此刻顯示出驚人的包容與穩定特性),他開始了一場無聲的、在靈魂最深處進行的、極其兇險的“編織手術”。
他首先“抓住”了屬于維克多教授的那份“萬物回響”特質,那源于等價交換、契約平衡的冰冷理性,將其化作一根相對堅韌的“基線”。然后,他將“灰色紋路”中的“歸宿”與“理解”之意,如同染劑般,小心地“浸染”這根基線,使其帶上了一絲柔韌的、可容納終結的灰色。
接著,他將“永眠節點”的“秩序”與“安息”之力,編織成規則的網格,作為背景的“緯線”。
將“系統崩潰”的狂躁碎片,處理成不斷逸散、但又會被網格和灰色基線不斷吸附、緩釋的“動態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