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相信你腳下這條路,和我的腳印。”
塔格低沉的聲音如同錨鏈,將艾琳幾乎要被混亂時空扯散的意識強行拉回。她死死盯著前方獵人在深厚積雪中踏出的足跡,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凝聚在這唯一的“真實”上。索恩沉重的身軀壓在塔格背上,隨著穩健的步伐微微晃動,那規律的節奏成了艾琳對抗周遭瘋狂的節拍器。
然而,鏡海回響的被動感知,如同無法關閉的探針,持續將周圍破碎的歷史碎片投射進她的腦海。這些“過去的幻影”不再僅僅是模糊的景象,開始帶上更多細節和……令人窒息的情緒。
一陣突如其來的、幾乎要將靈魂凍結的貪婪與渴望攫住了她――這情緒并非源于她自己,而是來自一道一閃而過的、穿著星象長袍的虛影!是“竊時者”克羅諾斯!他站在一處巨大的、由黑色冰晶構筑的拱門前(那拱門的樣式與冰風鎮地下那扇被封印的門何其相似!),雙手顫抖地撫摸著一塊鑲嵌在門上的、不斷變幻色彩的奇異寶石,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占有欲。這幻影如此真實,那貪婪的情緒甚至讓艾琳感到一陣生理性的惡心,仿佛那欲望的毒液也浸染了她的靈魂。
緊接著,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幻影覆蓋上來:她“看”到年輕的維克多教授,臉上還沒有那猙獰的符文裂痕,正與幾位學者在搖曳的煤氣燈下激烈爭論。他們的面前鋪著一張古老的、描繪著九根巨柱環繞一顆黑暗核心的草圖。維克多的眼神銳利而充滿理想主義的光芒,他正用力指著代表“第九回響”的黑暗核心,聲音清晰而充滿激情:“……它不是毀滅的終點,導師!那更像是……一個失衡的循環體系缺失的最后一環!一個‘歸宿’與‘重啟’的閥門!我認為,存在一種特殊的‘回響’,或者說一種‘狀態’,能夠連接并平衡它……”那神情,與后來那個遵循“等價交換”、疲憊而傷痕累累的教授判若兩人。
這些來自不同時間點、不同人物的強烈情緒和記憶碎片,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入艾琳本就混亂的意識。她悶哼一聲,腳步一個踉蹌,冰冷的雪灌進靴子,刺骨的寒意才讓她沒有完全迷失。
“穩住!”塔格頭也不回,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回響殘留’,死去的時光不甘散去的執念。別被它們拖進去,否則你的‘現在’會被它們污染、同化!”
艾琳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灼燒著她的喉嚨。她努力將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情緒――克羅諾斯的貪婪、年輕維克多的狂熱――像剝離粘稠的蛛網般從意識中撕開。她知道塔格說的是對的,但做起來太難了。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染缸的白布,正在被各種混亂的“過去”浸染得面目全非。
就在這時,她通過鏡海回響,再次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個在遠方時空亂流中心掙扎的、熟悉的銀白色光點――陳維的意識。與之前模糊的感應不同,這一次,她似乎能隱約捕捉到從那光點中傳遞出的、斷斷續續的意念碎片,穿透了時空的喧囂:
“……不……能……迷失……”
“……艾……琳……”
“……必須……找到……‘基點’……”
他在擔心她!他也在努力尋找出路!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暫時驅散了縈繞在她心頭的寒意和混亂。陳維還沒有放棄,她也不能!
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不再被動接收那些混亂的幻影,而是嘗試著主動運用鏡海回響的力量。她閉上眼,不再去看那些扭曲的光影,而是將感知凝聚于腳下這條真實的“獵人之徑”,以及路徑周圍時空結構中那些相對“穩定”的、細微的脈絡。漸漸地,在她心靈的“視野”中,混亂的色塊逐漸褪去,一條由無數細微的、散發著微弱銀光的“真實之線”編織成的路徑浮現出來,在無邊無際的時空亂流中頑強地蜿蜒向前。
“塔格先生,”艾琳的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多了一絲篤定,“請再往左偏三步,那里的‘路’更結實一些。”
塔格腳步一頓,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了艾琳一眼,看到她灰綠色眼眸中閃爍的、不同于之前恐懼迷茫的微光,他沒有多問,依向左挪動了三步。果然,腳下那種時空流沙般的不確定感減弱了不少,仿佛踏上了更堅實的地基。
“你能‘看’到?”塔格的聲音帶著一絲探究。
“一點點……”艾琳輕聲回答,額角因專注而滲出細密的汗珠,“像……水下的暗流。”
塔格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很好。跟緊,并且……繼續‘看’。”
與此同時,在時空紊亂區的另一側,靠近那簇最大穩定水晶的地方,羅蘭和赫伯特的處境也越發艱難。
他們越是靠近水晶,周圍的時間陷阱就越是密集和詭異。一道無形的時光斷層如同墻壁般擋在他們面前,斷層一側是生機勃勃的初夏草原,另一側則是萬物凋零的深秋荒野,昆蟲的鳴叫與枯葉的碎裂聲詭異地在同一時刻響起。
“物理法則在這里完全是笑話!”赫伯特臉色發白,他看著一塊被拋入斷層區域的石頭,一半在草原側保持著拋出的姿態,另一半在荒野側卻已覆蓋上了厚厚的青苔和裂痕。“我們怎么過去?”
羅蘭緊抿著嘴唇,冰藍色的回響在體表艱難地維持著,抵抗著兩種不同季節法則的同時侵蝕。他注意到,在那片看似無法逾越的時光斷層中,靠近巨大水晶根部的位置,有一小片區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灰色”,那里的景象既不完全是初夏,也不完全是深秋,仿佛兩種時間流在那里達到了某種短暫的、不穩定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