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日,深夜十一點。
上海東方體育中心,“海上王冠”的巨大穹頂下,燈火通明,卻又空曠得讓人心慌。
這里就像一只剛剛吞噬了無數聲浪、正處于短暫休眠期的巨獸,一萬八千個空蕩蕩的座位在冷光燈的照射下,泛著幽藍色的冷光,silent地注視著舞臺中央那個渺小的身影。
“停!停停停!”
周致遠站在舞臺中央,手里緊緊攥著翻頁筆,聲音因為連續吼了四個小時而沙啞得像是在砂紙上磨過,
“燈光給早了!我說過多少次了,當我說到‘重新定義’這四個字的時候,主聚光燈再打下來!我要的是那種黑暗中撕開一道裂縫的壓迫感,不是這種像夜總會開場一樣的亂晃!”
“對不起周總!馬上調整!馬上!”
燈光師在耳返里嚇得聲音都在發抖。
周致遠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那種幾乎要將腦血管撐爆的眩暈感再次襲來。
太累了。
這一個月來,他就像一根繃到了極限的弓弦。
為了這場發布會,他把每一個環節都摳到了微米級。ppt的字體間距、過場動畫的幀率、背景音樂的起伏,甚至是他在臺上走位的步數,都在他的腦子里演練了上千遍。
因為他知道,明天坐在這里的,不僅僅是粉絲和媒體,還有那一千個帶著火藥桶來的bba車主,以及無數雙躲在屏幕后面,拿著放大鏡等著看他出丑的眼睛。
只要有一個微小的失誤,哪怕只是話筒的一次嘯叫,都可能成為壓垮這場“翻身仗”的最后一根稻草。
“休息五分鐘,各部門自查。”
周致遠擺了擺手,頹然地坐在了舞臺邊緣的臺階上。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瓶風油精,在太陽穴上狠狠抹了兩下,那股刺鼻的清涼感稍微壓制住了昏沉的睡意。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從空曠的觀眾席通道處傳來。
“嗒、嗒、嗒……”
這聲音很有節奏,不急不緩,在這充滿焦躁氣息的場館里,顯得格格不入。
周致遠有些煩躁地抬起頭,剛想呵斥是誰在這個時候亂跑,卻在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喉嚨里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陳語檸。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絨大衣,圍著一條厚厚的格紋圍巾,手里提著一個并不時尚、甚至有點老氣的保溫桶。
深秋的上海夜晚濕冷入骨,她的鼻尖被凍得微微發紅,但那雙眼睛卻彎成了兩道月牙,亮晶晶的,像是要把這就連空氣都凝固的體育館給點燃。
“你怎么來了?”
周致遠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都快十二點了,明天不是還要負責媒體接待嗎?”
“你也知道十二點了呀?”
陳語檸沒理會他的質問,徑直走到他身邊,也不嫌地上臟,直接在他身旁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她把那個保溫桶放在兩人中間,一邊擰蓋子一邊嘟囔:“我聽孫總說,你從中午到現在,就喝了兩杯冰美式。你是鐵人嗎?胃不要了?”
隨著蓋子擰開,一股濃郁的、帶著居家氣息的雞湯香味,瞬間在舞臺周圍彌漫開來,霸道地驅散了那些充滿工業味道的機油味和塑膠味。
“這哪來的?”周致遠看著那冒著熱氣的湯,肚子很沒出息地響了一聲。
“我在酒店借廚房燉的。”陳語檸盛了一碗,遞到他手里,語氣里帶著點小得意,“加了花旗參和紅棗,專門給你補氣的。快喝,涼了就腥了。”
周致遠接過碗,手心里傳來滾燙的溫度。
他低頭喝了一口。
熱流順著食道滑進早已痙攣的胃里,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瞬間擴散到四肢百骸,讓他那根緊繃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好喝嗎?”陳語檸托著下巴,歪著頭看他。
“嗯。”周致遠點點頭,又喝了一大口,“好喝。”
其實味道有點淡,甚至還有點微苦,但他覺得這是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湯。
“周致遠。”
陳語檸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突然輕聲叫了他一下。
“嗯?”
“你是不是……很害怕?”
周致遠的手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無所不能的商業天才,是敢跟寶馬叫板的狂人,是把五菱拉下神壇的屠夫。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怕不怕。
就連方雅-->>,也只是問他有沒有把握。
“怕。”
周致遠放下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在這只有兩個人的舞臺上,他第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鎧甲。